與詩人鄭愁予的一面之緣
在鼓浪嶼小院與鄭愁予聊天 陳夢溪 攝
一晚睡前,我刷到了“2025年6月13日下午4時,臺灣著名詩人鄭愁予因心臟衰竭在美國去世,終年92歲”的新聞,不覺手中一滯,陷入了回憶中。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這首《錯誤》是鄭愁予最為朗朗上口的詩歌,幾代人耳熟能詳,甚至收錄進了部分中學的語文教材中。
九年前,我以晚報記者身份受詩人舒婷邀請,第一次到廈門采訪“鼓浪嶼詩歌節(jié)”,曾與鄭愁予先生有一面之緣。
天公不作美,落地廈門后刮起了一場巨大的臺風,作為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那是我第一次親身經歷臺風。傘被吹跑了兩次,身上全淋濕了,地上的東西被吹到天上去,甚至自己都險些被吹跑,發(fā)了幾張圖在朋友圈,領導和同事紛紛留言安全第一。
在這樣一種混亂的情形下,沒想到還能“抓”了幾位知名作家和詩人專訪,實在是很幸運的事。
這次詩歌節(jié)來了不少知名詩人,大多數是舒婷的朋友。那時候舒婷夫婦長住在鼓浪嶼,舉辦詩歌節(jié),也可看作是一次詩人朋友之間的聚會。
在鼓浪嶼美景的風雨飄搖中,白天我聽大家談論詩歌,散場后便約詩人們采訪。一次,我約鄭先生飯后在餐廳采訪,他立刻愉快地答應了。
其實這次我并不知道他會來,采訪也不在計劃之中,于是我臨陣磨槍,看了許多鄭先生的詩歌和報道,也大致了解了他的生平。鄭愁予出生于1933年,原名鄭文韜,祖籍河北寧河,出生于山東濟南,當代詩人,臺灣中興大學法商學院(現臺北大學)統(tǒng)計系畢業(yè),曾任《創(chuàng)世紀》詩刊編輯,東海大學外文系講師,臺北藝術大學教授。鄭愁予童年時,跟隨當軍人的父親走遍了大江南北;抗戰(zhàn)期間,隨母親轉徙于大陸各地,在避難途中,由母親教讀古詩詞,15歲開始創(chuàng)作新詩;16歲時,他隨父母離開北京,去往臺灣 ;到臺灣后就學于新竹中學;1951年開始在臺灣報刊發(fā)表詩作;1955年出版第一本詩集《夢土上》;1958年畢業(yè)于臺灣中興大學,曾多年在基隆碼頭任職;1968年赴美留學,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學位;后來在愛荷華大學和耶魯大學任教。代表作有《錯誤》《水手刀》《殘堡》《小小的島》《情婦》《如霧起時》等,他被稱為“浪子詩人”“中國的中國詩人”。
當時住在美國康州年過八旬的鄭先生已經在南京待了一段時間,后飛廈門參加活動,因為南京是他兒時久居的一個城市,他對廈門也不陌生,在金門居住9年的他也無數次地向這邊眺望。有趣的是,廈門立著知名的鄭成功雕像,他告訴筆者,自己是鄭成功的第11代孫。
鄭愁予說自己是“抗戰(zhàn)兒童”,在童年時隨著軍人父親走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他認為自己和別的詩人不太一樣,因為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貫穿了他的童年,他一直在逃難。當他看到侵略我們的人炸毀了鐵橋,只能步行,碰到馬拉著炮車,撞了他,他就寫了“達達的馬蹄”那句,到后來盡管他長大了,但這些事情在他的潛意識里產生了非常深的影響。
鄭先生聽到我是北京的記者,便很自然地聊起了他在北京的經歷。鄭愁予記得自己16歲時“從北平逃出來”的經歷,內心“自然就渴望和平”。鄭家三百多年都是軍人??箲?zhàn)時期鄭愁予家里不少人也在警界,二伯父在臺兒莊當警察局長,他當時訓練八個縣的民兵聯合抗日,鄭家人逃難便從南京逃到他那里去。
1981年,中國作協(xié)邀請了鄭愁予等8位在美國教書的作家和學者進行“破冰之旅”,第一站就是到北京,從16歲離開北京的三十多年后,鄭愁予回憶自己再次回到北京的感觸?!拔易類鄣氖潜本┑某菈?,回去以后第一個感受就是城墻沒有了。”鄭愁予說,小時候陪伴他的城墻和城樓,還有護城河,“有一些護城河現在變成馬路了,很寬,我小時候護城河水特別的清,因為是玉泉山的水,清澈的水上游著一群一群的鴨子,我們吃的北京烤鴨就是護城河上的白鴨子?!?鄭愁予說,那次在北京他見到了很多作家和詩人。鄭愁予說,自己離開北京的時候走過一座橋,準備上飛機,“我突然就哭起來了,大聲地哭,哭得痛不欲生,簡直就難受得不得了,我們一起去的另外7個人都愣了,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我是真的憋不住了到最后。”
盡管年過八旬,鄭愁予十分健談,他戴著紅色的棒球帽來到了鼓浪嶼的褚家園咖啡廳,叫了一瓶紅酒,一邊喝酒一邊接受采訪。我們聊了詩歌的沒落和當代年輕人的閱讀,聊了鮑勃·迪倫剛剛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還記得他出人意料地對于這位美國歌手的獲獎提出了批評。他看來,有的詩人寫詩,可能就是想得諾貝爾獎,不見得他的作品好到什么程度,就能得到這個獎的認可。如果詩人把目標定在拿獎,那就是投其所好,諾貝爾評選委員會喜歡什么樣的詩人,就去做什么樣的詩人,他們喜歡流放詩人,就去做流放詩人,東歐有幾個流放詩人都得了諾貝爾獎,因為有些作家會去做出這樣的姿態(tài)。顯然這樣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是他所認同的。
在我們要離島的那天,天氣終于放晴。盡管在鼓浪嶼住了三天,卻沒能好好在島上轉一轉,所以至今對鼓浪嶼的風景毫無印象。不過與詩人鄭愁予在窗外暴風驟雨的小屋中談天,成了一份獨特的經歷?,F在回看這一次采訪,竟也成了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