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村莊》:為鄉(xiāng)民紀傳 給鄉(xiāng)村立碑
翻開林目清《遠去的村莊》,我只讀了第一首《篾匠二爺》便被吸引住了。我當即動了一個念頭,將這本詩集中寫人物的作品集中起來細讀,沒想到我這個念頭被作者無情的鋤頭給砸碎了。當我翻到目錄,試圖標出寫人物的作品時,竟然沒有找到一篇不是寫人物的。原來,這本詩集就是一部農民的人物圖譜,也是一部鄉(xiāng)村現(xiàn)形記。農業(yè)社會的木匠、鐵匠、石匠、篾匠、殺豬匠、補鍋匠、泥水匠、漆匠,鄉(xiāng)間行走的接生婆、媒婆、守山人、入殮師,到現(xiàn)代社會的大隊書記、民兵營長、生產隊長、會計員、保管員、赤腳醫(yī)生、電影放映員,再到磨豆腐的、拉二胡的、打魚的、賣燒酒的、撿破爛的、搖紡車的,當然也有打光棍的、患白內障的、愛唱歌的,總之是三教九流的鄉(xiāng)村人物在作者詩性的書寫中活靈活現(xiàn)地開始一幕幕放映,這讓學歷史專業(yè)出身的我,立馬聯(lián)想到了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這部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而林目清居然野心蓬勃,不僅僅是建立一個“紅星大隊檔案”,而是以詩歌的形式,為鄉(xiāng)民紀傳,給鄉(xiāng)村立碑,對鄉(xiāng)土留史,供鄉(xiāng)情證言。
以詩歌為媒對鄉(xiāng)民紀傳,本身就是一大藝術性的挑戰(zhàn)。詩歌以達情言志為主,而用詩歌來寫人物非得具有高超的語言煉金術不可。在一首詩里,用精短的篇幅、以精煉的語言、具詩性的質地才能將一個個人物寫活,寫具體,寫到位,既不能沉溺于故事的述敘、情節(jié)的發(fā)揮、細節(jié)的描摹,又得抓住人物的特質,挖出生活的痛點、亮點,才會使人物立得起、站得住,才能使人物形象超越小說與散文的言說而躍然紙上。而這方面,林目清的探索、嘗試、實踐都是十分成功的,他畫龍點睛、點石成金之術,為人物詩寫出了一篇高品質的范文。
林目清的詩歌語言特質是詩意充盈的口語:平易、親切、直白、質樸。這口語不是大白話,不是白開水,不是“臭婆娘的裹腳布”,更不是無病呻吟,而是蘊含著詩歌的凝練本質、詩性表達和生動抒寫,飽含著詩歌的精氣神。如“一只烏鴉/像一個預言者,不停地呼喚/嗚哇,嗚哇,高八度的腔調飽含方言/把村莊叫得一半陰暗,一半明亮”,這種聲情并茂的客觀描繪與主觀抒發(fā),將篾匠二爺垂死之際的情景與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他的口語表達是形象、鮮明、生動的。如在這首詩中他進一步寫道:“一片樹葉,不得不脫離樹枝,飄落,枯黃”,借助喻體言明即將告別人世者的悲傷情狀。
這本詩集里寫到的林林總總的人物,即使是鞭笞與歌頌,也是以詩的形式表達的,沒有簡單的貼標簽,沒有政治化的圖解,也沒有口號式的標榜。拿《大隊書記林宇杰》這首詩來說,這首意蘊深長的詩便是一個證明。詩中所寫的人物正是作者的父親,作者不避諱親長,幾乎用白描式的口語,勾勒出大隊書記生于憂患、鞠躬盡瘁的鮮明形象。上個世紀40年代中期,日寇的鐵蹄踐踏到雪峰山區(qū)。雪峰山會戰(zhàn)也是日寇在中國10萬人以上的22場大會戰(zhàn)中的最后一戰(zhàn),此戰(zhàn)之后日本便敗走麥城,一年多之后在雪峰山下的芷江簽下了投降書。盡管如此,日寇仍給雪峰山區(qū)人民帶來了巨大災難。作者的奶奶為了逃命,不得不丟下重病在床的兒子。作者的父親劫后余生,從日寇刺刀下?lián)旎匾幻?,后來當上了大隊書記,為新中國的建設貢獻著智慧與汗水?;鶎痈刹渴屈h和政府在農村的橋頭堡,也是聯(lián)結上下的橋梁與紐帶。父親把黨和政府的關懷帶給村民,“用一雙凍得通紅的腳/踩出一行行焦灼不安的腳印/等待著拿政府下?lián)艿拿薇?去為特困戶播撒溫暖”。直到他退下來:“他慢慢收藏起昔日的榮光/常常一個人蜷縮到已經(jīng)撂荒的田角/如同一株輝煌之后的稻草/越來越枯瘦,越來越彎曲”。這些貼切形象的比喻,強化了這位基層干部人物的光輝形象。
我印象深刻的幾部關于中國農村的著作《鄉(xiāng)土中國》《江村經(jīng)濟》等,也是關注中國農業(yè)、農村、農民的高峰之作。林目清的詩集《遠去的村莊》正是鄉(xiāng)土中國的“史記”和挽歌。
(作者系中國金融作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