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波《海邊列車》:是“成熟”,還是“嘗試”?
一
談波是一個“爆發(fā)力”很強的作家,這種“爆發(fā)力”在中短篇、尤其是短篇小說的敘述中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講述力量,他可以迅速地將小說推到終局。但是這種“爆發(fā)力”在長篇小說中,雖有用武之地,但并不持久?!逗_吜熊嚒肥钦劜ǖ牡谝徊块L篇小說。談波在《海邊列車》中只能借助一個接一個的“懸疑”或者“探案式”的敘述,不斷地將這種在敘述中即將耗盡的“爆發(fā)力”重新點燃。
這種敘述方式,顯然是有些費力的,甚至還可能費力不討好。但是,也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在《海邊列車》中,談波在老老實實地“講故事”,而且是講有邏輯鏈條的故事,這就讓小說變得“好讀”了?!昂米x”在當下的創(chuàng)作中,恐怕算是一種難得的小說品質。
二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說過:“小說不是作者的懺悔,而是對于陷入塵世陷阱的人生的探索。”談波的長篇小說《海邊列車》,就是對陷入“塵世陷阱”的青年的人生道路的“探索”。金素、林雪鴿是小說中的兩個女主角。兩個女孩子都很漂亮,但兩人的性格迥異。父親因公去世,金素接父親的班進了總廠。金素漂亮自然受到很多關注,其中總廠的后勤科長胡運升對金素進行了猛烈的追求。面對這種“塵世陷阱”,不諳世事的金素有些舉棋不定,“對胡科長這種特別的關心體貼,金素說不好是需要呢,還是產生了習慣性依賴,反正不抗拒。有時候他明顯地言談輕浮,舉動粗俗,甚至到了無恥下流的地步,她也只是稍稍表示反感,沒有發(fā)怒或者離去,結果引來他的得寸進尺,她仍不言語,悄悄陶醉于這份邪惡誘惑帶給她的新鮮刺激,她們強烈、神秘、可怕,卻又難以抵擋?!本褪窃谶@種不堅決抗拒之下,金素終于淪為胡運升的“玩物”。此時的金素既痛恨自己的“軟弱”,同時也常??酥撇蛔∏啻旱挠?。她被困在了道德自責與欲望滋生之間。這種難以抵擋的“塵世陷阱”讓金素沉與墮落。但是,命運的偶然,讓金素找到了脫離這“塵世陷阱”的動力。金素遇到了“江湖大盜”李天南。李天南帶給金素的同樣是“新鮮刺激”,只不過它不是胡運升那種庸俗的陷阱,而是一種夾雜了英雄氣質和江湖道義的“人格力量”。金素欽佩李天南,也愛上了他。但這一切最終還是被胡云升發(fā)現了,他找到了李天南的“舊案”,把李天南送進了看守所。為了救李天南,金素不得已求助胡云升,只能又走進了“塵世陷阱”。李天南在一次轉運的過程中逃脫了。他出來后,就找到了胡運升,但他“進到屋里,拽開燈,一男一女躺在床上”那個女人就是金素。李天南用刀捅了胡云升,他對金素說:”你背叛了感情,騙我,我要給你留點紀念?!弊罱K李天南也沒有忍心毀掉金素,只是在她的耳朵上切了一道口子。后來公安局那邊傳來了李天南在武漢跳江淹死的消息。 胡運升為了避免公安局的調查,就讓自己的姑姑和姑父錢工“設宴”把金素介紹給了總廠的陳工。陳工是總廠的工程師,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他的妻子去世了。陳工和金素很快就沉浸在愛情的激情與甜美中,盡管如此,在金素的心底依然有著對“舊愛”的卷戀和對新鮮、刺激事物的沖動。這種沖動不可簡單的用“道德”來衡量,它是金素的精神氣質和性格特征,是一種人物類型,是古老人性的一部分。有一次,金素拉著林雪鴿去社會舞廳跳舞,林雪鴿表示了些許抗拒,但最終還是一起去了。
在跳舞的時候,金素與林雪鴿遭遇騷擾,此時李天南當年的小弟小瓶蓋出手相助。后來,金素從小瓶蓋的口中“得知”李天南還活著,就給陳工和林雪鴿各自留下了一封信就南下了。
金素在信中,希望林雪鴿能代替嫁給陳工?!傲盅澤钪鹚剡@不是開玩笑,但要她聽命于信上的安排,絕無可能。”與金素一樣,林雪鴿也不喜歡被“安排”,喜歡有“自我”的生活。但與金素不同,林雪鴿身上更多的是有一種藝術氣息。這讓她顯得離“世俗”稍微遠一些。陳工對林雪鴿有好感,因為林雪鴿身上有他妻子身上的一些影子的,但陳工是“被動性”人格,思考大于行動。在陳工與林雪鴿之間“沉默”的時候,胡運升又見縫插針開始追求林雪鴿。此時的胡運升被總廠派到廣州工作。對于“愛幻想”的林雪鴿來說,廣州讓她“有點心活泛了,想換個地方,順便躲避一點什么,一方面她又感覺總廠有一種什么在吸引著她,讓她不舍?!边@個“不舍”是談波在小說中留下的一個伏筆,金素對總廠就沒有這個“不舍”。陳工知道胡運升在追求林雪鴿后,也主動和林雪鴿表白,在遭到拒絕后,他依然反對林雪鴿和胡運升在一起。林雪鴿不是金素,她不僅沒有走進胡運升布下的“塵世陷阱”。
三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說過:“任何時代的所有小說都關注自我之謎。您一旦創(chuàng)造出一個想象的人,一個小說人物,你就自然而然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自我是什么?通過什么可以把握自我?這是小說建立其上的基本問題之一?!苯鹚嘏c林雪鴿,在某種意義上,都具有“現代主義”人格,她們不喜歡或者不習慣于一種安穩(wěn)的世俗生活。她們是有“自我”的人,喜歡挑戰(zhàn)日常的、世俗的生活秩序,會去冒犯一些流行的陳規(guī)。只不過在這些挑戰(zhàn)或者冒犯之中,有的時候并不清楚“通過什么可以把握自我”,反而會陷入她們所厭惡的“塵世陷阱”,金素就是如此,而林雪鴿比較會“把握自我”,她清楚挑戰(zhàn)與冒犯的“邊界”在哪里。
海倫·文德勒在《詩人的成年:彌爾頓、濟慈、艾略特、普拉斯》中說過:“詩人只傾心于表達對外部世界與內在自我的單一感受,但是通常還有某種更大的共同體在他的詩歌中求索一個聲音?!痹凇逗_吜熊嚒分校劜ㄋ坪醺淖兞怂酝谥卸唐≌f中的一些風格或者處理人物結局的一些方式。他開始調試以往的那種內心與外在世界之間的“單一感受”,開始在他的小說中接納一些“共同體”的聲音。這種調整現在還無法確定是一種“成熟”,還是單純的一種新風格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