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應手神珠馳——風靡唐代的馬球
在揚州博物館，有一面稀世唐代銅鏡——打馬球紋銅鏡。目前，相對完好的這類鏡子在我國僅存三面。這面鏡子的背后紋有四名騎士手持鞠仗策馬打球的畫面，是風靡唐代的馬球運動的見證。
馬球，中國古稱擊鞠、打球或擊球，也叫波斯球、波羅球，是一項騎馬打球的運動。馬球起源至今沒有統(tǒng)一認識，大致有源于波斯、吐蕃、中原三種不同說法。
早在周代可能就有類似馬球的運動。新疆吐魯番出土過兩千多年前的球桿和球。三國時曹植的《名都篇》寫道：“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庇袑W者認為，“擊鞠壤”就是后世的打馬球。
唐人對馬球的喜愛始于唐太宗。《封氏聞見記》記載：“太宗常御安福門，謂侍臣曰：‘聞西蕃人好為打球，比亦令習，會一度觀之。’”
在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中，一場馬球戲還原了唐代馬球運動的盛況。其實，在唐代的二十多位皇帝中，至少有十幾位是馬球的忠實粉絲。唐玄宗、唐宣宗、唐僖宗等都是此中高手。唐代民謠說：“三郎（唐玄宗在皇子中排行第三）少時衣不整，迷戀馬球忘回宮。”宋人也認為沉迷打馬球，是唐玄宗誤國的一個原因。有一首廣為流傳的《題明王打球圖》：“閶闔千門萬戶開，三郎沉醉打球回。九齡已老韓休死，無復明朝諫疏來?！睋短普Z林》記載：“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于空中，連擊至數百，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唐僖宗球技更高，他曾對身邊人說：“朕若應擊球進士舉，須為狀元?！本褪钦f，如果科舉進士科考馬球比賽，那么唐僖宗自信可以奪得馬球狀元。
馬球不僅是娛樂活動，也有實用價值。打馬球時，需要穩(wěn)穩(wěn)地騎在高速移動的馬匹上揮桿打球，揮桿打球和騎兵揮砍作戰(zhàn)并無二致，馬球技術高的人，騎術自然差不了。所以，在唐代，馬球也被用來訓練騎兵。唐代詩人閻寬的《溫湯御球賦》：“伊蹴鞠之戲者，蓋用兵之技也。武由是存，義不可舍。頃徒習于禁中，今將示于天下?！碧菩谝苍C布詔書，認為馬球運動不能只限于宮廷之中娛樂，要推而廣之，以做軍事訓練。正因為意識到馬球的重要價值，宋代時，馬球還被列入武舉考試項目。在唐代，有的時候，如果軍政長官疏于打馬球，還會被視為荒廢軍政。唐憲宗曾責問大臣趙宗儒：聽說你在荊州，球場都長草了，怎么會這樣？
熟悉《水滸傳》的人都知道，書中的高俅憑借高超的蹴鞠技巧而平步青云。在唐代，高超的馬球技術同樣可以讓人青云直上。唐末，軍人周寶的馬球技術高超，達到“懷挾星彈，揮擊應手”的程度，因為長期無法升官，于是就向唐武宗毛遂自薦，展示自己的球技。唐武宗見他球技高超，就升他為金吾將軍。后來周寶逐漸升到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成為封疆大吏。唐僖宗時，甚至出現了“擊球賭三川”的事情。唐僖宗在選拔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候選官員有三四個，一時難以決定，就對幾個人說，舉辦一場馬球賽，獲勝者可出任節(jié)度使。最終，陳敬瑄拔得頭籌，被任命為西川節(jié)度使。在唐代，皇宮中有專門陪皇帝打球的人。地方藩鎮(zhèn)也會向皇帝舉薦擅長馬球的人才，唐代禁軍中甚至設置有打球軍將、打球供奉。唐朝滅亡前夕的天祐元年（904），唐昭宗被迫遷往洛陽時，隨從中還有“小黃門及打球供奉、內園小兒二百余人”。這些馬球技術高超的人，多會得到皇帝的提拔或賞賜。
皇帝的熱愛，加上兼具娛樂欣賞與實用價值，馬球逐漸成為唐代時尚運動。唐代許多達官顯貴愛好打馬球。“球驚杖奮合且離，紅牛纓紱黃金羈。側身轉臂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痹谶@首《汴泗交流贈張仆射》詩中，韓愈描寫了名將張建封組織、參與馬球游戲的情形，既寫到球隊的隊形變化、球員擊球的動作、豪華的馬飾、球飛行的速度，也寫到現場歡呼的觀眾。從中可見唐人對馬球喜愛之甚。據考古發(fā)掘的繪畫，武則天的兒子章懷太子李賢、唐中宗的兒子節(jié)愍太子李重俊都喜歡馬球。《資治通鑒》記載，淮南節(jié)度使楊渥打球夜以繼日，有時為了晚上能打球，讓人點上“十圍之燭”照明，這種巨型蠟燭一個就價值數萬錢。不只達官顯貴、軍中將士愛打馬球，由于唐代尚武，甚至普通文人、閨閣女性也愛打馬球。唐代文人的球技并不比將士差。按唐朝慣例，每年要為新科進士舉行一系列慶祝活動，其中一項就是在月燈閣舉辦的打馬球活動。按理說，這些皓首窮經的文人很難騎術高超，不過在唐代，許多進士馬球技藝了得。咸通十三年（872），年近古稀的新科進士鄒希回打馬球時興致高漲；乾符四年（877），新科進士劉覃曾與神策軍將士比賽打球，因為球技高超而被眾人贊嘆。
唐代女子也熱愛打馬球?！睹骰蕮羟驁D》展現了唐玄宗與后宮妃嬪打馬球的場景。河南洛陽唐王雄誕夫人魏氏墓曾出土4件三彩打馬球女俑。唐代詩文中也有女子打球的記載。王建《送裴相公上太原》中寫道：“千群白刃兵迎節(jié)，十對紅妝妓打球?！睆埣逗硟妊缍住分杏小袄认掠鶑N分冷食，殿前香騎逐飛球”的詩句。由于馬球運動的流行，唐代有很多與馬球相關的文物。流傳至今的馬球、球桿、球場碑石、繪畫、泥塑等數不勝數。
馬球運動強度高，打馬球有時甚至會出現傷亡。球技高超的周寶因為打馬球而瞎了一只眼。唐穆宗在馬球比賽中，看到一位宦官墜馬，受到驚嚇，中風去世。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之子田維在打馬球時不小心被撞身亡。由于馬球運動強度高，再加上馬匹珍貴，除了騎馬打馬球外，唐代還流行“驢鞠”和“步打”?！绑H鞠”指騎驢打球，驢體形比馬小，適宜女子和騎術不高的人乘騎。劍南節(jié)度使郭英乂“頗恣狂蕩，聚女人騎驢擊球。制鈿驢鞍及諸服用，皆侈靡裝飾，日費數萬，以為笑樂”?！短綇V記》記載，宰相李林甫“年二十，尚未讀書。在東都，好游獵打球，馳逐鷹狗。每于城下槐壇下，騎驢擊，略無休日”。“步打”指步行打球。王建的《宮詩》寫道：“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碧拼娙唆~玄機也愛好步打球。她還專門寫了一首《打球作》，詩中寫道：“堅圓凈滑一星流，月杖爭敲未擬休。”
由于馬球的流行，馬球也曾起到交流媒介的作用。遼代陳及之所繪《便橋會盟圖》，記錄了唐太宗和東突厥頡利可汗在渭水便橋會盟時，大唐和突厥進行馬球比賽的場景。唐中宗時，吐蕃派使者迎接金城公主入藏，使團中有馬球高手。吐蕃請求與大唐比賽馬球。唐中宗派出的選手被吐蕃打敗，于是，當時還是臨淄王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嗣虢王李邕、駙馬楊慎交、駙馬武延秀等4人再與吐蕃比賽，獲得勝利。據《封氏聞見記》記載：“玄宗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吐蕃功不獲施?！?/p>
如此流行的運動自然有較為細致、明確的規(guī)則。馬球比賽隊員分為兩隊，兩隊叫做兩“朋”，分別穿不同顏色的服裝，每隊有幾人到十人。為防止比賽時馬尾糾纏，賽前要將馬尾扎起來。唐代馬球有單球門和雙球門，如果是雙球門，就會設有守門員。判斷輸贏稱為“得籌”，攻入一球得一籌。馬球有兩種判斷勝負的方式：一是率先奪籌者勝；二是最先奪得一定數目的籌者勝。據《資治通鑒》記載，唐代中后期的禁軍神策軍的馬球比賽為：“凡擊球，立球門于球場，設賞格……各立馬于球場之兩偏以俟命。神策軍吏讀賞格訖，都教練使放球于場中，諸將皆駷馬趨之，以先得球而擊過球門者為勝。先勝者得第一籌，其余諸將再入場擊球，其勝者得第二籌焉?！比绻实塾H自參加馬球比賽，參賽隊員一般不敢先得頭籌，比賽時，要將球傳到皇帝附近，由皇帝拔得頭籌。如王建《朝天詞十首寄上魏博田侍中》寫道：“無人敢奪在先籌，天子門邊送與球?！?/p>
打馬球的球棍叫“球杖”“鞠杖”“月杖”等。馬球的球分為皮制和木制。皮制的球有拳頭大小，“以皮為之，中實以毛”；木制的球采用質量輕而有韌性的木料制成，中間挖空，外表涂上顏色。唐代詩人蔡孚的《打球篇》寫道，“寶杖雕文七寶球”“初月飛來畫杖頭”，可見，當時的馬球、球杖較為考究。打馬球自然離不開好馬，適合馬球運動的馬不在于高大，而在于靈活。在唐代，有專門用于馬球運動的馬。唐玄宗時，于闐曾遣使向大唐進貢兩匹馬球專用馬。此外，打馬球要有專門的場地。唐代皇宮中有多處球場，都城長安的靖恭坊、永崇坊也建有球場，有些達官貴人還建有私人球場。此外，地方各大藩鎮(zhèn)也建有馬球場。唐代詩人張祜《觀宋州田大夫打球》就描寫了在宋州觀看田神功打球的情景。馬球場的地要十分平整。唐代詩人楊巨源的《觀打球有作》寫道，“親掃球場如砥平”；韓愈的《汴泗交流贈張仆射》寫道，“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場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繚逶迤，擊鼓騰騰樹赤旗”?？梢?，馬球場應該有千步大小。
（作者：段培華，系群眾雜志社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