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25年第1期|陳年喜:黃櫨記
峽河兩岸的山上,橡子樹多,黃櫨也多。黃櫨沒什么用,只能用來當(dāng)柴燒。人們不叫它黃櫨,叫黃蠟柴。黃蠟柴填在灶膛里,焰高三尺,確實像淋了蠟一樣。
黃櫨除了頂火、易燃,還有一個好處,秋天里好看。黃櫨葉子的紅,和楓葉又不同,楓葉紅得深遠(yuǎn),有一種沉重之氣,仿佛為了這紅用盡了所有力量,并把所有的力量使到了一處;黃櫨紅得輕盈,殷紅,又絕不輕佻,像熱血揮灑賁張。兩種紅不太好說得清楚,站在一塊,一對比差異就出來了,仿佛一位中年女人身邊站著她燦爛的女兒。到了秋天,峽河一水兩岸的山上,一片一片殷紅,仿佛失了火,火焰躥騰,讓蕭瑟的季節(jié)多了些喜氣與色彩。
關(guān)于黃櫨,有許多故事。
一
峽河這兒到了1990年才通電,在此之前,晚上的人們家家戶戶都點煤油燈,在煤油燈之前,點松明子,再往前,就不知道了。煤油燈費錢,沒有人會造出煤油來,要花錢去買。在點煤油燈的時期,還有人點松明子。松明子就是松樹的樹心和枝節(jié)部分,含了松脂,油氣大,易燃,但煙也大,人們在享受光明的同時也必須接受煙熏火燎。早上起來,如果登臺唱包公,一張臉基本免了化妝。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流傳著一段順口溜:峽河溝,柳樹粗,烤不起火,打樹蔸,點不起燈,點松油。松油,就是松明子,關(guān)于它,也有說不完的故事。
比較起來,烤火比點燈重要得多,沒有燈,大不了睡早點兒,做些好夢和噩夢,沒有火烤,冬天能凍死人,不要說人,狗也有凍死的。有一年冬天,全村搞農(nóng)田會戰(zhàn),大伙往死里干也熱火朝天不起來,只得就地?zé)鹨欢鸦?,干一陣子活,烤一陣子火。有一只小狗,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凍得受不了,也來湊暖和。到了晚上,人們回家了,小狗沒有家回,就蹲在余火邊烤火,它高估了火,以為它能頂?shù)教柍鰜?,也許知道火頂不了太久,但它沒有辦法,狗一輩子,和人一輩子差不多,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第二天大伙上工,看見一只小狗死在火堆邊,身子硬得像冰塊。大伙就地挖了個坑,把它埋了,在上面架起火堆,火堆燒了一個冬天,夜斷晝續(xù),有人說,這下,小東西不冷了。
黃櫨不成材,曲里拐彎,枝節(jié)橫生,但也能長粗,粗的有一人合抱那么壯。黃櫨還有一個特點,通理,容易劈開,一把斧頭,能把丈余長的大樹干從頭劈開到尾梢。人們都說黃櫨是講理的樹,不胡攪蠻纏。劈開的黃櫨好看,黃燦燦的,像黃綢緞子,紋理也清晰,像綢緞子里的經(jīng)緯,尤其是經(jīng),一條條的,有一種富貴氣。村里有一家人用黃櫨箍了只盆,用來和面,十幾年過去了,依舊像只金盆,條理爍爍,在廚房里生輝。
因為材質(zhì)硬扎和容易劈開的特點,那些年,黃櫨被用來燒木炭。
那時候,峽河還是鄉(xiāng)建制,轄著四個村。麻雀雖小卻一樣都不能缺,學(xué)校,醫(yī)院,信用社,政府機關(guān),加起來上百號人。為了保證有炭烤火,年年各村都批一些炭窯,每個窯口都有任務(wù)。
二
黃家岔雖然只有五戶人家,但人氣旺,尤其黃家,三世同堂,大大小小八口人,八個人一個桌子上吃飯,桌面都有些緊張,擠擠挨挨的。黃漢升兩口子上有兩位高堂健在,下邊生了四個孩子,一個女兒,三個男丁。那時候人們大多不會起名字,也懶得麻煩,怎么省事怎么來,三個男丁依次取名金寶、銀寶、銅寶,女兒干脆就叫黃丫,本來就是個丫頭片子嘛,順口又順章。黃丫十八歲嫁到了鄰村,為妻為母,三個哥哥都單著,像三匹騾子,一身力氣,沒地方使。這一年還沒入冬,黃家接到了一個重要任務(wù):燒炭。
燒炭是個狠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最主要的技術(shù),體現(xiàn)在窯口上,窯口有兩個要求,窯址要選得合理,樹容易集中,省時省力;窯要筑得好,筑得好才能多出好炭,筑得不好,不但出炭少,炭的品質(zhì)還不好,不經(jīng)燒。這一年冬天,天也作美,清冷,寒風(fēng)一直從入九刮到出九,九九八十一天,地上除了雪,就是冰,炭賣得特別好。許多年后,黃漢升回光返照的那個下午,他又想起了筑窯的那個雨后初晴的好日子。
窯址選在了東洼的坡腳,一方面,大樹小樹從坡頂往坡腳集中簡單得多,如果選在坡頂坡腰,會事倍功半,不能把一面坡的樹利用盡。更主要的一面,是坡腳有一孔泉眼,一年四季汩汩不斷。水的用處可大了,不僅人需要,炭也需要,水能滅火,對付那些出了窯的還沒有完全泯滅的炭,水就派上了用場。筑窯那天,黃家人起了個大早,女人蒸了饅頭,殺了雞,備了香火紙炮,男人們收拾家伙,磨刀利刃。天不亮,黃家父子四人到了坡腳,擺上供品,磕頭作拜,敬老君和土地公公。土地公公是現(xiàn)管,老話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必須先敬為上。老君煉丹出身,煉丹和燒炭也差不多,無論是燒瓦燒陶燒炭打鐵,都是必敬的大神。黃漢升年輕時愛打獵,自己造火藥,一硫二磺三木炭,這三樣都與窯爐有關(guān),他覺得老君最該敬,倒是認(rèn)為土地公哪樣都少不了他,又沒道行,占了不少便宜。
這年整個秋天,雨水豐沛,雖然深秋了,離冬天挨得越來越近,但扒開樹葉,泥土依然很潮濕,潮濕的泥土充滿了黏性,筑起窯來,就省事得多。黃土一鋤頭一鋤頭取下來,窯圈一寸一寸立起來,到了中午,窯圈便筑到了半人高,看著,像一座氣派的城池。黃漢升有一年到過西安,見過那高高的城墻,城墻厚重,堅不可摧,仿佛一座窯口。那一刻,他覺得城里的那些人,那些車,那些樹,那些活的、死的東西,就是木炭或泥陶,它們在窯口里被燒了百年千年,真是熟透了。一代代人,一批批物事,燒透了,消散了,埋掉了,只有窯口永遠(yuǎn)都在。人世的光景和燒窯一模一樣,填窯,出窯,窯塌,窯起,循環(huán)往復(fù)。人世間這座窯口,把人和日月燒造出多少模樣。
在泉眼邊接了一鐵鍋水,三塊石頭立起小灶,下面添起柴火,水沸騰起來,開水泡饃。四個人蹲在地上,吃著飯,計算著就要到來的一冬的收入:一窯按一千斤炭算,一冬能出三十窯,就是三萬斤,除了供各機關(guān)單位用炭,還能外賣一部分,這外賣的,就是自己的收入。黃漢升說,金寶,銀寶,明年春天給你們說媳婦,加油干。銅寶說,我也要說媳婦。黃漢升說,你是老小,要個毬,一個一個來。
太陽下山了,秋天的太陽落得急,說落就落,沒有一點商量余地。從西邊山尖上折返回來的光輝給天地涂上了一層金鉑。窯立起來了,一人多高,像一座堡壘。窯腳三個門洞,那是填窯出炭的地方,窯頂一溜七個孔,那是排煙的煙囪。黃漢升從窯門爬進(jìn)去,站起來,頭頂還有一拳高的空間。他在心里連聲說,真好,真好!雖然這大半輩子也見過燒過不少炭,但這么大的窯,他還是第一次見。
四個人收了工,往回走,最后的余暉把他們的影子長長鋪在地上。地里的莊稼收盡了,冬小麥才出地皮,顯出絨絨的綠意。山上的黃櫨葉子,有的落了,有的還在樹上,潑了血一樣,亡命的紅。
三
冬至才過沒幾天,下起了一場大雪。
畢竟是冬天了,雪落在山坡上,巖畔上,草叢里,就不化了,雪不是沙子,卻比沙子更能填充人間的空處和低處。雪越落越厚,一腳下去,腳脖子淹沒了。青岡,麻櫟,黃櫨,都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枝鐵戟銀戈般,一枝枝戳向天空。整個東洼,黃櫨明顯多于別的樹種,地上的葉子紅得強勢,雪落了半天,用了很大力氣,才掩蓋住一地的紅。
已經(jīng)燒了十窯炭了,除了開始一兩窯掌握不住火候,炭有些碎,出貨少點,后面的,一窯比一窯好,幾乎填進(jìn)去的樹什么樣,出來的炭就什么樣,斧茬、節(jié)疤都保持著原狀。學(xué)校,村委會,信用社,鄉(xiāng)政府,每家都送了一窯炭,他們就是再能烤火,一冬也差不多應(yīng)付過去了。接下來,就可以外賣了,雖然也少不了送人情,但畢竟也不是很多。日子有了奔頭,金寶,銀寶,銅寶,三個牛犢子力氣就使不完。黃漢升坐在窯場,看著山坡上的樹,還多得很,像一塊大餅,才被啃了兩口。樹木密密實實,竹林似的,風(fēng)在下面吹不透,只能在梢頭上游蕩,發(fā)出嗚嗚的哨聲。
金寶今天沒有來,只有三個人干活,慢的鋸子,快的斧頭,各呈功用,樹倒下的聲音呼嘯有力,響徹山林,但比往日顯得稀疏多了。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分饃,一點不假。昨天往回背炭,背到半路,金寶的背簍起了火,開始金寶覺得背心有些燙,知道是炭復(fù)燃了,想著跑快點,還能頂?shù)郊?,誰知越跑越燙,背簍又重,急切放不下來。銀寶在后面也背著一簍炭,看見哥哥背著一簍火焰在前面奔走,大聲喊:快扔掉,快扔掉!金寶扔下背簍時,棉衣也著了火,棉襖看著沒氣焰,但棉花早燃著了,由內(nèi)往外燃燒,金寶扯落扣子扒下棉襖,背上起了一背紅斑和水泡。雖然傷情不是很嚴(yán)重,但燙傷難愈,沒有十天半月好不了。
前半天伐樹,備料,后半天裝窯,晚上點火,裝一茬新窯的日子,接力賽跑似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十斤樹,一斤炭,一窯差不多要裝萬把斤樹,場子上,備下的材料像一座小山,劈開的黃櫨金光燦爛。裝窯也是技術(shù)活,填太實了,燒得慢,填空心了,出貨少。黃漢升不放心兩個兒子,讓他們在外面遞料,他在窯里裝填。劈開的樹,原木的樹,從窯門一根根遞進(jìn)去,窯里一根根碼起,忙而不亂,三個人,六只手,組成了一條高速又有序的流水線。黃櫨頂火,耐燒,要裝填在窯尾,窯頭裝填麻櫟和青岡。裝填到一多半,黃漢升有些頂不住了,腰疼難忍,從窯門爬出來,歇一會兒。
銀寶說,爹,你歇會兒,我來。從窯門爬了進(jìn)去。黃漢升說,大木頭小木頭混搭著填,都是大家伙,燒不透。銅寶說,爹,我知道怎么遞料。
黃漢升坐在窯場邊抽著煙。窯場離村子不算遠(yuǎn)也不算近,彼此都能看見。通村的公路新加寬沒幾年,遠(yuǎn)遠(yuǎn)看著,比村子莊戶嶄新多了,也讓走過的人和畜生們都顯得陳舊。公路像一枝樹干,村戶人家像桿上的葉葉梢梢。峽河沿著公路流淌,寬寬窄窄,斷斷續(xù)續(xù)。
黃漢升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從山下跑著往山上來。近了,才看清是黃丫。黃丫說,爹,王鄉(xiāng)長捎信,讓我們一家去看戲。黃漢升有些蒙:看啥戲?黃丫說,外地請來的劇團(tuán),專業(yè)劇團(tuán),活躍鄉(xiāng)村文化生活。黃漢升緩過來,說,忙著呢,顧不上。黃丫說,不行,鄉(xiāng)長親自點名。黃漢升有點受寵若驚,說,為啥?黃丫說,鄉(xiāng)長說了,咱一家是給冬天送溫暖的人,最辛苦的人啦,還要上報紙!黃漢升說,哪天的戲?黃丫說,就這兩天。
黃丫帶來了幾張餅,用報紙卷著,遞給黃漢升說,爹,我回去了,家里還忙著。黃漢升說,你回吧。他隨手打開報紙,面粉里加了雞蛋和蔥花的餅還很軟乎,顏色淡黃,香氣四溢。拿起餅,報紙上有幾幅圖片,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一場大火的,大火燒死了不少人,很慘烈。
窯火點起來了,紅紅的窯火從窯門,從煙囪伸出來,在空氣里亂舔。這是第十一窯炭,與前十窯的一切沒有一點不同,但黃漢升覺得它很不一樣,不一樣在哪里,他也說不清,就是覺得不一樣。
四
戲在小學(xué)校門前的麥地里開演。
鄉(xiāng)里一直沒有劇院,往年唱戲,都在學(xué)校操場上,但現(xiàn)在學(xué)生快期末考試了,怕影響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校長不同意,只能選擇在空地里搭臺,雖然麥苗長到了一寸多高,青乎乎綠得疼人,但踩壓并不影響來年的收成,再說,除了麥地,還有哪兒合適呢。
劇團(tuán)來自鄰省,說是外省,也只隔著一座山梁。雖說是草臺班子,但大家都知道,唱戲這件事,對于河南人,就沒有草草一說,從來都是認(rèn)真的、實打?qū)嵉?。戲就是他們的日子、他們的命,沒人敢把日子和命不當(dāng)回事。戲班子人還不少,臺前的,幕后的,老老小小,加起來怕有二十幾號人。舞臺前的地上擺了一排椅子,黃漢升一家和幾個有臉面的被請到前排就座??磻虻娜苏娑啵黄湹貨]有了麥子,全是人,不但人多,狗也多,狗比人還開心。比較起來,狗比人話顯得少多了,村里村鄰的,它們彼此早都熟悉,不像人,都太忙了,見了面,有那么多的話要說。
戲開場前,王鄉(xiāng)長先代表全鄉(xiāng)父老講話,說感謝劇團(tuán)跨省下鄉(xiāng)送戲,說這不僅僅是送戲,是送文化,送溫暖,送大愛。感動得團(tuán)長三鞠躬,臺上臺下掌聲久久不息。講了很多,有一些黃漢升聽清了,有一些沒聽清。
戲唱的是豫劇《穆桂英大破天門陣》,這是一處折子戲,很長,要唱一個星期。這是一年的最后一場戲,再唱戲,就要待來年。唱到第三天,黃漢升聽不下去了,聽不下去不是戲唱得不好,是戲唱得太好了,那穆桂英,那肖天佐,真是天生的對手。那鑼那弦,通天通地通人心。但戲雖好,到底是戲,山上的窯停火三天了,可不是戲。天正冷著,正是賣炭的好關(guān)節(jié),窯停三天,就是停掉了一窯炭,一千多斤沒了。山下戲唱著,黃家人上了山。
金寶的傷已好得八九不離十,也上了山,他對黃漢升說,咱這一窯炭不賣,給自己留著。黃漢升說,行,咱留一窯,下回輪到咱,不知哪年哪月呢。金寶說,咱專燒一窯黃蠟炭。黃漢升想了一會兒說,要得,黃蠟炭,炭中王,一窯能頂兩窯烤。
一棵棵,一片片黃蠟樹,從坡腰,從坡頂,砍下來,劈開來,窯場上攤開了一地金子。
銀寶出事那天早晨,是個陰天,天沒有下雪,但比下雪還冷,雪沒化的地方是雪,雪化了的地方都成了冰。窯里的樹燃燒著,還得燃燒一天一夜才能成炭,山上的樹砍著鋸著,樹已砍到了半山腰上,備料比開始時費勁多了。
窯里的樹燒到哪里,窯頂上的哪個煙囪會冒白煙,頂上的七個煙囪都冒了白煙,一窯炭就燒成了。歇伙的時候,黃漢升對三個兒子說,怪了,兩天了,咋煙囪還都是黑煙,這窯炭,怕是燒壞了。銀寶說,我去看看。他爬上了窯頂,從煙囪往下看窯里的火。窯頂熱乎乎的,腳踏在上面舒服極了,比睡過的炕都熱多了。透過煙囪的孔,銀寶看見窯內(nèi)的火呼呼亂竄,金蛇似的。他對著坡上的人喊,火好著哩,比哪一窯都好。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腳下一軟,整個窯頂陷了下去。
戲這天收場了,穆桂英大破了天門陣,班師回朝。團(tuán)長沒有讓大伙走,讓加了一場戲,唱的是《秦雪梅》,秦雪梅一身白縞,為夫吊孝。
五
日子像天上的星星,明了,滅了,走了,來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像一樣,又像不一樣??撤ヒ豢盏臇|洼,樹木又長了起來,比早些年還繁密,春榮冬枯,花開葉落,像從來沒有伐過一樣。依然還是青岡、麻櫟、黃櫨,和說出說不出名字的樹,無數(shù)的樹里,還是以黃櫨為主。到了秋天,黃櫨的葉子依然紅得像潑了血一樣,吸引得遠(yuǎn)方的人開著車,呼朋喚友來觀看,拍照,寂寂無聞的黃櫨,借抖音和小視頻走到天南海北。
黃家岔還叫黃家岔,只是再沒有姓黃的人家,也沒了人氣。不光是黃家岔沒了人氣,峽河一水兩岸都沒了多少人氣。
金寶上了人家的門,做了上門女婿,生兒育女,又是一家子人。那地方太遙遠(yuǎn)了,火車都要開三天三夜,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銅寶在上海,開了一家旅館,聽說生意還不錯。樹不是一天長大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做成的,銅寶的旅館從門可羅雀到燈紅酒綠,奮斗了好多年,好多年不過一揮間,卻又不是一揮間。
和峽河外邊的人一樣,峽河人們的主要營生都是出門打工。有的人到了上海,會去找銅寶敘敘舊,看看他的家,銅寶有時會請來人下一頓館子,有時候不請。回來的人,有的說,銅寶不錯,請我吃飯,有的說,銅寶忘本了,都不請我吃飯。
【作者簡介】
陳年喜,散文家、詩人,陜西丹鳳人。有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花城》《芙蓉》等刊物。出版作品有詩集《炸裂志》《陳年喜的詩》、散文集《活著就是沖天一喊》《微塵》《一地霜白》《峽河西流去》。獲首屆工人詩人桂冠獎、2021年度單向街書店文學(xué)獎、首屆歐陽山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