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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赤水河左岸
來源:《安徽散文》2024冬之卷 | 高 眾  2025年05月20日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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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是條神奇的河流,隨著季節(jié)的變換變換著顏色,在崇山峻嶺中急速迂回和穿梭。

坐在飛機上俯視,感嘆一條河流的偉力,是如何切開大地深深的肌膚,奔流在大地的脊背上。河的兩岸多數(shù)的場景,絕壁千仞,錯落的樹木生長在懸崖的縫隙中,和著荊棘及伴隨眾多的草本植物,裝點著、慫恿著赤水河億萬年不變的濤聲。

赤水河右岸是貴州習水,左岸是四川古藺,一條人為的地域分界線是赤水河。兩岸的盤山道在不同的地域盤旋上升或下降,在赤水河的狹窄處,總有橋梁鏈接著兩岸,連接著赤水河子民的血脈。

此行,赤水河左岸是我們的目的地,但是,飛機降落在赤水河右岸,降落在離赤水河右岸數(shù)十公里的茅臺機場,機場與赤水河有著緊密的親情關系,一個生在赤水河,長在赤水河,隨著赤水河流淌在廣袤祖國大地上的響亮的名字。

從右岸穿行至左岸,如今極其容易,一座百余米的橋梁,行車時間以分鐘計數(shù)。但是如果你站在橋梁中間,看赤水河兩岸的懸崖峭壁,鐵鑿的行人步道依稀可見,千百年來,多少行人盤旋在絕壁之上,為了生計日夜奔波,腳下便是奔騰不歇的河水,時時刻刻足以吞噬鮮活生命的河水。生于斯長于斯的一位詩人說,這一片原是四川井鹽輸出的必經(jīng)通道。從四川境內的井鹽水路只能到達二郎灘,也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再從二郎灘外運,必須翻越烏蒙崇山峻嶺。也就于此,誕生出鹽工這個專業(yè)的工種,能做鹽工的人,必須是身強力壯的漢子,而且必須膽識過人。作為運鹽途中重要的中轉站,二郎灘,在壁立千仞的赤水河兩岸,雖然是最寬闊之地,卻仍然顯得擁擠,但是熱鬧。

“好個二郎埠,四面都是山,天天背鹽巴,頓頓菜湯淡。”這首在二郎灘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年的歌謠,如今依然能依稀聽出夾雜其中鹽工號子的歌謠中所描繪的這樣一個如此窮苦的地方,誰知道鹽與酒能產(chǎn)生關聯(lián)呢?

因為鹽工的勞累和寂寥,于是微薄的收入里,或許很大一部分變成了遣愁和解乏的酒。很快,精明的鹽商嗅出這個巨大的商機,開始自行釀酒,讓自己付出的真金白銀在鹽與酒之間,在鹽商和鹽工之間發(fā)生自然的微循環(huán),從左口袋掏出付給鹽工的薪水,又進入右口袋,變成釀酒的收獲。

最終,鹽運帶動酒運。鹽運早已消失,而酒運卻長盛不衰。

眼前的赤水河兩岸,星羅棋布上千家酒廠,同行的四川朋友笑道,赤水河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黃金。

如今的二郎灘,早已不是頓頓菜湯淡的二郎灘。如今的二郎灘,只要你踏入二郎灘,你便墜入其中景,醉臥花叢中的二郎灘。小雨初停的晚上,行走在赤水河左岸的二郎灘鎮(zhèn),遇一腳步匆匆的同齡人,我便向前,問是否是二郎灘本地人,他說是也不是,祖先從川北討生活落于此,并扎下根,幾代鹽工。這位鹽工的后代,是二郎灘的釀酒人。郎酒以二郎灘為名,他說在郎酒上班的,大多數(shù)是本地居民。

2

俗話說,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但是,山高水冷。

赴二郎灘時,正值雨在山谷中亂飛,隨著風舞,云霧在群山中穿行,隱約見山泉飛流,醉漢般跌跌撞撞墜入赤水河,驚起一片又一片水花。不見飛鳥掠過,但聞林間哀鳴。

站在赤水河左岸,俯視腳下數(shù)百米深處懸崖之下的赤水河。一處名為“二郎灘渡口”的地標在河邊矗立,赤紅色圓柱體的建筑,與周圍的景色格格不入,像是時時刻刻提醒路過的人們。這里,便是當年紅軍四渡赤水中的兩渡發(fā)生地。作為紅軍長征中最為經(jīng)典的戰(zhàn)役,中央紅軍在長征途中,處于國民黨幾十萬重兵圍追堵截的艱險條件下,巧妙穿插于國民黨軍重兵集團圍剿之間,不斷創(chuàng)造戰(zhàn)機,在運動中大量殲滅敵人,牢牢地掌握戰(zhàn)場的主動權。

四渡赤水何其艱難,在湍急水流的赤水河只能依靠小船、床板、樓梯等常見器物搭建百余米浮橋,并且經(jīng)得住千軍萬馬輪番踩踏,經(jīng)得住戰(zhàn)火燒烤,經(jīng)得住狂風暴雨侵襲,這本身就艱難得超出想象,更何況赤水河兩岸的絕壁天險。于是在赤水河岸邊,才真正體悟到那段歷程閃耀著以少勝多的光輝,向死而生的悲壯。

太平古鎮(zhèn)離二郎灘十數(shù)里,處處都有四渡赤水的故事。這個位于古藺河與赤水河交匯處古鎮(zhèn),自古以來便是古藺出川入黔的東大門,是兩省邊民互市,商賈云集,物資集散之地。

短暫逗留于此,古老的太平鎮(zhèn)少有行人,安靜而祥和。古鎮(zhèn)依山而建,街道順山而行,逼仄的街道只容得下倆三人并肩同行,兩側的房屋飛檐疊加著飛檐,騎墻錯落著騎墻,幾百年櫛風沐雨,雖被青苔深綠了墻磚,模糊了瓦縫,屋里依然雞犬相聞,人聲頻傳,屋外依然炊煙裊裊,與煙雨混合,與雨霧相牽。每一棟房屋都是長征的歷史,每一間鋪面都留下了紅軍的印記。沿街道拾階而下,兩側都是當年的機構舊址,司令部、政治部、宿舍、食堂、中央醫(yī)院.....走在其中便融入其中,尤其是我,一位曾經(jīng)的軍人,不禁感慨萬千,腦海中總是想象千軍萬馬槍林彈雨的場景,總是閃現(xiàn)當年在軍隊時的崢嶸歲月。

在太平古鎮(zhèn)臨河一側憑欄望,對岸的山如畫,拿起手機欲拍照,旁邊一位攝影師過來手指一旁,對我說,應該從這個角度照,因為太平的山水不是全國獨有,但是從我這個角度,出來的照片便是全國第一,我從他的角度望去,果然,飛檐、楊柳、河水、青山皆入相框,最為獨特的是二郎灘渡口,當年中央紅軍主力兩渡赤水的地方。

現(xiàn)在的二郎灘渡口,依然在使用,兩岸的人們,同是赤水河的子民來來往往,真正的一衣帶水。

有一幼童,從我身邊快速路過,沿著石階而上,笑容燦爛,后面跟著年輕的母親,拿著幼童的外衣,氣喘吁吁地追??雌饋韯偵嫌變簣@年齡的幼童,靈活的身影,同樣是我鏡頭里的風景。

準備離開太平古鎮(zhèn),在一家店鋪,再次遇到幼童,他悠閑地靠在門邊吃著冰淇淋。我便進入店鋪,買水,遞給我水的是這孩子的母親。這位年輕的母親說,這就是她家,她娘家離太平鎮(zhèn)不遠。并說她公公的父親,當年是達浮橋護送中央紅軍的民工,說她公公的父親當年才十二三歲。

3

二郎灘人世世代代釀的酒,在鹽道盛行的年代叫二郎酒,便是今天的郎酒。如果從沒有名字的酒算的話,至今已愈千年。千百年來,多少鹽工飲此夢到家鄉(xiāng),多少文人醉酒揮毫。

只有赤水河的水才能釀出最好的酒,這好像是人們的共識,正因為此,來自赤水河水釀出的酒,成為了文化,也成為文化中的酒。酒與文化的交融,產(chǎn)生不朽的詩文燦若星河。

一粒米高粱,如何變成一滴好酒,需要在向死而生的悲壯中孕育和蛻變。這猶如一個個文字,在詩人的浪漫想象之下,再經(jīng)過千錘百煉、反復推敲,變成一首首不朽的詩文。

端午制曲,重陽下沙,再經(jīng)過堆積、發(fā)酵、流酒,酒釀成了,但這不是好酒。

郎酒的十里香廣場,位于天寶峰的最高處,萬只陶壇整齊排列,錯落有致,蔚為壯觀。新釀的酒在陶壇中需要存放一到兩年,然后在轉移到山谷大罐中儲存。千億回香谷建在高山峽谷之中,這里雨水充沛,煙云環(huán)繞,宛若仙境,十里香儲存的酒在此地還需修煉數(shù)年之久,再經(jīng)過監(jiān)測,只有品質上好的酒才可以進入洞藏。

命名為天寶洞、地寶洞、仁和洞的三個洞穴,其實是位于半山腰絕壁的三個天然溶洞,數(shù)千萬年的滄海桑田,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上好品質的郎酒在此閉關靜養(yǎng)三五十年,赤水河左岸便是美酒飄香了。

郎酒莊園的主人甚是熱情,相邀去仁和洞餐廳做客。一座長達近百米的觀光電梯,將我們從半山腰送往位于山巔的仁和洞。站在餐廳的幕墻前,觀群山之巔,奔流赤水河,不必飲酒自醉,真正心曠神怡,更何況在此場景之中,頻嘗百年老酒,自然氣定神閑。

如今的郎酒莊園隱藏在群山云霧之間,處處碧翠,間有花開,夜蟲低鳴,黃鶯歡唱,已成休閑圣地。同行一位作家朋友笑道,在此莊園,無需出門,站在窗前,美景自在眼前。此莊園在赤水河畔獨此一家。

此場景之下,何曾想郎酒亦如一粒米高粱,在蛻變中涅槃。

二郎灘美酒自清代以來就聞名天下,也曾在時代的變遷中迷失,在困境中掙扎。但是郎酒人的堅韌品格,永不言敗的精神,始終讓郎酒如溪流不絕流淌。特別是二十年前,新郎酒人勵精圖治,在高新技術的加持下,古老的釀酒技法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如今的郎酒在更嚴格的質量標準體系之下,每一粒米高粱、每一滴酒都如詩人筆下的每一個字,精雕細刻,千挑萬選。

4

離開郎酒莊園的前一天晚上,作家朋友相約,從赤水河右岸看赤水河左岸。

赤水河左岸的燈光,在深邃的夜空之中,與繁星相融。在如墨的群山之間,與赤水河相互映照。

古老的赤水河,在星空的注視下,帶著萬家燈火,與群山相伴,奔流不息。

美輪美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