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2025年第4期|陳村:唇槍舌劍與稱兄道弟
承接上次沒講完的故事。
吳亮的短信:
馬克思的生產(chǎn)線,韋伯的民族國家,葛蘭西的意識形態(tài),薩義德的后殖民,杰姆遜的反現(xiàn)代,??频脑捳Z權(quán)利,布迪厄的資本,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
這些詞一旦落入平庸者之手,會面臨什么樣的命運?原有的沖擊力已蕩然無存,教條被簡單大腦所左右。當思想不再屬于創(chuàng)造,而成為學院派令人生厭的面孔,他們就把虛假面具讀作自己的真正角色,企圖使脫離現(xiàn)實的游戲成為描述世界新體制的乏味公式。但這一切廉價的學術(shù)虛名不會來得如此容易。
文化批評的迫切任務之一就是在所謂學院式文化研究中揭露杜林式的博學和空闊,味同嚼蠟的文風,故作高深的論文生產(chǎn)以及穿在病態(tài)軀體上的道德外套。
16:19 15/3/2005
作為一個盡責的版主,我在小眾菜園及時開帖方便讀者:
“小眾菜園”近期批評文章索引
近期菜園學術(shù)空氣陡漲,為方便網(wǎng)友尋找,特做索引。固頂帖子按常例,兩天后換下。
我列出吳亮、張煒、李銳、張辛欣、李劼、薛海翔、辛欣然、鐘健夫(童天一)、老刀客、vioce、徐理性帖子和網(wǎng)址。給出《南方周末》采訪報道網(wǎng)址。
跟我相關(guān)的是這些:
陳村 和萬松浦書院的哥們談談心
陳村 晚上給張煒兄打電話,很感動!
陳村 答《南方周末》記者問
陳村 觀戰(zhàn)手記
陳村 向老刀客解釋刪帖 / 停止發(fā)帖權(quán)限
萬松浦書院網(wǎng)站負責人來信 / 陳村回信
陳村 代張煒先生作一澄清
我要做的是盡量將信息公開,論壇保持中立,防備爭論滑向謠言和人身攻擊。同時,關(guān)注網(wǎng)站的運營安全。
我在本文能做的也只是告訴看官,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曾有過這樣的論爭。因篇幅限制和其他的忌諱,無法引用全文,看官有興趣自己去找吧。
讀李銳在發(fā)生爭論前寫的《學術(shù)理念與書院未來》一文,可看到他對這個書院是深入思考過的,有自己想法。
在主人介紹書院情況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一個書院要想堅持下去,學術(shù)理念當然是靈魂。如果沒有這個,那就隨便建一個度假村,一個賓館,讓人來住,掏房錢就是了。書院在目前中國的社會現(xiàn)狀和歷史條件下,應該有一個很有針對性、綱領性的提法。有了這個,就可以使書院的精神和理念非常突出。有了這個,就會給人以良好的印象,讓人一聽,就覺得這個書院可以。就好像當年蔡元培創(chuàng)建北大的時候提出的辦學理念,是在新文化運動那樣一個歷史背景下產(chǎn)生的。歷史一直在變,今天全球性的劇烈商業(yè)競爭導致了道德墮落、精神腐敗。許多時候可以說是 “真誠等于自殺,理想等于毒藥”。在這樣一個“全球化”潮流里,書院如果真正想成為一個讀書人聚集的實體,堅持道德良知,弘揚人文精神,首先就要有一個針對歷史困境和社會課題的辦院理念。我想書院的號召力首先就應該來自于這里。
書院是“十年磨一劍”,雖然我們看到的只是書院的一角,甚至于三分之一,已經(jīng)覺得很好了。龍口市竟然投了那么多錢,建成這樣,可以說是非常非常不錯,心血也算沒有白費。剛才我們和連科(作家閻連科)討論怎么在山東買房,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共同決定不買房了,就住在這里了(笑)。但同時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想讓一個書院運作下去,它必須得有財源,得花錢啊。如果不能像辦學校一樣,靠收學費呀什么的,來獲取收入的話,就必須要有一個特別堅固的財源。今天中午一見面我們就看出來了,當?shù)卣畬ξ幕聵I(yè)是非常重視的,這為書院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經(jīng)濟條件。但我認為它只是一個暫時性的措施,如果長期這樣運作,可能就會遇到困難。這恐怕是所有的學術(shù)單位都面臨的問題。
李銳看到堅持學術(shù)和思想的獨立性的重要和困難,看到財政支持的必須,贊賞書院的院士和董事制度,支持流動講壇。
在給某兄的信中,李銳談了他與張煒的分歧:
整篇文章,整個立論的基點都出于一個過分的簡化,一個對中國眼下基本國情和事實的簡化。張煒的副標題是“消費時代的寫作和出版”,這也是他立論的根本。不錯,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正在面臨著越來越劇烈的市場化商品化,而且正在成為一種無法逆轉(zhuǎn)的主流,正在深刻地改變著中國。一切弊端也盡如張煒的論述與批評(對此我們也都各自有文章,有過類似的批評)。但中國絕不僅僅是處在“消費時代”。
這個批評比較抽象,下文一舉例就具體了,這個“及物”直接點燃沖突:
詩意化、道德化地對待歷史是張煒一貫的立場,對此我不同意,也有過批評。但是,這不妨作為張煒個人的文學追求,他甚至不妨從這個立場出發(fā)把自己的作品推向極端。但是如果要把這個文學立場變成道德立場來提倡,就需要一個最起碼的前提:要心口如一,言行一致,所謂修辭立其誠?;ㄈФ嗳f蓋了一座豪宅,然后再著書立說呼吁樸素的生活;簡化了事實、選擇了利害,然后再完成道德的自我感動;這不僅不是一個當代知識分子的擔當,甚至連一個傳統(tǒng)的儒者都不如。真正的道德從來都不是在口頭上和書本上確立的,真正的道德從來都是義無反顧的行為。我這樣說不是苛求,而是按照張煒定義的“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個體”來衡量的,是按照大師的境界來要求的。或者說這樣的要求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正是張煒作為一個道德宣喻者在自己的文章中反復呼吁的。說到底,張煒是一個值得苛求的作家。
張煒很快有了回應。
李銳兄:
好!
今天傍晚不止一個外地的朋友電話問我:你花三千萬蓋了個豪宅?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處,看了小眾菜園。
我的文章與你的差異,以后可以談。
我想說的是:1,從你的文章看,我只有放棄主席一職了,看來這是我和許多中國作家擺在眼前的選擇了;2,從你的文章看我也只有放棄書院了,盡管她花費了我許多心血,這也是擺在我面前的選擇了。
但是我必須說的是,書院是否花了三千萬我不知道,但她是國家財產(chǎn);我僅是應聘的“院長”,不拿一分工資;與此相類的是,我還應聘擔任了幾所大學的教授,也沒有拿工資。
說到簡樸,我想告訴你:書院工作人員的生活不僅簡樸,而且十分艱苦。不錯,你和夫人及朋友來時,我們的服務受到了你們的贊許。這就是我們的幸福。我們?yōu)榱俗屪骷覍W者能夠舒適一點,平時付出了多少,這里不必一一訴說。如為了趕在那天能夠接待你們,我們忙著打掃衛(wèi)生、買東西,十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你和朋友都問我為什么兩眼血絲。
書院人做事受良知驅(qū)使,并不奢求許多:1,即便有天大的利益在誘惑,我們也不會行虧污人;2,國人,特別是洋人,是否大贊,并不在意;3,你和朋友的理解,倒是我們重視的。
我們這個“豪宅”比起一些研究所和大學,仍然是剛剛起步,九牛一毛。但為盡一點文化建設上的微薄之力,我還是希望她發(fā)展下去。至于我做不做“院長”,倒是很小的事,僅是一紙聘書而已。
順便告訴:你在書院的講話,經(jīng)你的訂正,已收進《邊緣的聲音》一書,并已出版。你對于書院創(chuàng)立的意義、對她工作的贊揚,書院同仁都視為極大的理解和鼓勵。正如你所說:“我們都是在沙漠中尋找綠洲的人,但如何保持住這片綠洲不讓沙漠吞沒,真的是一個極難的考驗。我希望萬松浦能夠做到。”你還說:“萬松浦書院是‘十年磨一劍’,雖然我們看到的只是書院的一角,甚至于三分之一,已經(jīng)覺得很好了?!?/span>
你說得對,看來考驗來了。
問蔣韻好!
張煒
陳村寫《觀戰(zhàn)手記》:
這兩天菜園鬧猛起來。自從吳亮練拳,學術(shù)爭端成為一景。挨練的《上海文學》兩位老總持溫和的贊許態(tài)度,鼓勵學術(shù)討論。
張煒寫文章,陳思和發(fā)文章,吳亮批評文章,李銳發(fā)表深刻的思考,張煒解釋易招誤會的事實,李劼和張辛欣越洋發(fā)言,網(wǎng)友老刀客為張煒拔刀,一系列帖子被轉(zhuǎn),《南方周末》將采發(fā)新聞,幕后還有不少意見……種種現(xiàn)象串起來看,都很正常。“精神”一詞雖然虛幻,畢竟被強烈關(guān)心著。
參與討論的各位,從來都是很好的朋友,至少是文友,彼此并無私怨。一旦開戰(zhàn),爭論的主體容易被忘卻,相反一些比較刺激的字眼獲得更多關(guān)注。我十分贊賞張煒辦書院傳承文化的勇氣與實干精神,他圖的是健康的精神。讀李銳原文,似無將書院定位為私宅的企圖,他只是不喜歡在高堂中談田野吧。那個“主席”大概也是有感而發(fā),他說的是“多少朋友”而非全稱判斷,一棍子打不翻一船人。李銳鄭重指出:“說到底,張煒是一個值得苛求的作家。”我想這是他對張煒的基本判斷和珍視,令人感動。學術(shù)見解的不同并不影響朋友的情誼。我們這些周圍的人們,以不夸張為好。
在論壇討論學術(shù),好處是快捷爽氣,不好處是非常容易七拉八扯,放大細節(jié)。大談諾貝爾我覺得跟大談三千萬一樣并不妥當。李銳和張煒都在中國當代最好的小說家之列,自有著作說話,已無須國人或外人來證明,他們可能觀念不同,行為準則不同,質(zhì)疑他們的人格是不必的。
今后幾天,本園還將發(fā)表一些批評文字。作為一個平臺,我們歡迎和鼓勵各種學術(shù)爭論,力免人身攻擊。
謝謝大家!
2005.3.16凌晨
戰(zhàn)火一起,就無法預料結(jié)果。因小眾菜園是半封閉的,想說話的人無法發(fā)帖,許多帖子就上了自由自在的天涯社區(qū)。大狗小狗都要叫,這是自然規(guī)律。網(wǎng)上的言論,必有許多攻擊。對李銳的攻擊中,有多人用了馬甲。我對他們自稱跟山東不相干有了疑惑,到底是不是“此地無銀”我想探個究竟。于是開帖,自稱炫技,請網(wǎng)友睜大眼睛看我怎么將一個個ID的真身找出來。
我雖有自己想法,但并未介入觀點之爭,只在程序正義上爬疏。既然已經(jīng)耗上了,不如玩一玩。我并無什么法寶,他們在天涯發(fā)帖,我連IP都無法查明。我的不保密的操作是用自己發(fā)明的“陳氏定律”來打撈遺失的名字。
“陳氏定律”是游戲說法。基本原理是我發(fā)現(xiàn)規(guī)律:一個人覺得自己寫得好,他的大作不甘心只在網(wǎng)上發(fā)表一次。網(wǎng)上并無禁止一稿多投的規(guī)則,前面談到的朱海軍瘋狂重復發(fā)帖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發(fā)表多次為何成了線索?因網(wǎng)絡的特殊性,他在這里叫張三,到那里就叫李四了。叫張三的時候比較謹慎,叫李四可能得意忘形。我找到多個相同內(nèi)容的帖子,就可推測張三就是李四。有天,某個李四回復網(wǎng)友,我不在家,你可將東西寄到我老爸那里。于是我不僅知道他姓什么,還知道張三跟王五是父子關(guān)系。我接著找到他們父子的合影,虛榮地轉(zhuǎn)到菜園證明那個定律的厲害。
我不喜歡在嚴肅的觀念沖撞時刻,弄得鬼鬼祟祟的。關(guān)于為什么有“馬甲”,我寫過一篇《發(fā)帖就是作案》:
在網(wǎng)上閑逛,東看西看,心潮隨之起伏,時而感動,時而漠然,時而很想罵罵人——這跟看電視并無不同。不同的是看電視不讓插嘴,網(wǎng)上可以發(fā)飚。在論壇免費注冊一個ID(用戶名),喜歡談什么就開個主帖,喜歡插嘴可以跟帖。很簡單。
即便是這樣,所謂的“沉默的大多數(shù)”在網(wǎng)上仍是大多數(shù)沉默,只看不說。走進一壇子,看著安安靜靜的,帖子的點擊數(shù)在暗中增長,帖子在沉浮飄搖,黑洞洞中真有許多雙眼睛盯著,有人在搜索你的來處。沉默者眾,那些高人更是如此,遠遠躲開論壇的喧囂,他們的名利來自傳統(tǒng)領域,戰(zhàn)場不在這里。在網(wǎng)上如果不說話,網(wǎng)絡就跟報紙雜志電視加上窗外的街談巷議差不多。很安全,不生氣,長見識,不忘我。
不發(fā)帖,那些個帖子看完就忘了。一跟帖或開主帖,鬼使神差地念叨著回去看看吧。這跟作案心理一模一樣,冥冥中有個鬼將案犯拖回到作案地瞅瞅,看看旁人接著說了什么。內(nèi)心期待遇見知音,也許還撞見高人,承他隨口夸獎,聽來怎么像至理名言?以后經(jīng)驗多了,就明白跟說的不盡是好話,那就回去看看有誰在搗亂吧,他大爺啊!寫帖子寫得那么辛苦,假如誰都不說話,帖子筆直沉下去,未免失落。這才曉得有人來罵幾句,比一個人都不理要強得多。一再去看,實在耐不住寂寞,有人便換個ID踢它一腳,讓它浮出水面。這種ID被稱作“馬甲”,論壇上,一人幾件馬甲十分正常,可視作上網(wǎng)者的原罪。自己跟自己的對話也許招來看客,被插入者粗暴或溫柔地打斷,帖子因此得救了,可在水面漂浮兩三天。管什么用呢?明知不管用,但希望它漂上來。
我實在不好意思將以下書信稱作“作品”,但它確實是我寫的,費時費力。網(wǎng)上難得有個職業(yè)作家在折騰,我的文字還得用心一點,捍衛(wèi)職業(yè)榮譽。
Z××先生:
昨天臨睡看到先生發(fā)來的郵件,多謝來信溝通,順便也感謝先生間接肯定了我搜索的成果,讓我增添信心和虛榮。
一直有輿論懷疑陳村勾搭了什么人在炒作,想多賣幾本書什么的,因此在目前氣氛下你我私下通信已不合適。反正信中涉及的是一些原則和選擇,不妨公開談談。
我拜托互聯(lián)網(wǎng)的神奇,將先生和先生的朋友搜索出來,令你們不快是可以想見的。但我貼的是公開資料,先生的大作跟你大名的關(guān)系是作者自己提供并發(fā)表在報紙的。至于通訊地址,確實不是你自己貼的,但只是單位地址(非軍事、國安等敏感單位)。就像陳村工作于上海作協(xié),這是公開的,上海作協(xié)的地址也是公開的。你信中提到如果公布我曾發(fā)送你的家庭地址會令我不快,這兩件事恐怕沒有可比性吧。其中的道理不必我來說了?!?/span>
先生認為:“馬甲符合網(wǎng)絡游戲規(guī)則,不應該被戳穿。一個人在不同的網(wǎng)站上發(fā)文章,用不同的ID,這無可指責。隱瞞或虛擬性別,是網(wǎng)友的自由?!?/span>
我認為:用馬甲,換筆名換ID換性別,當然都是網(wǎng)上的常規(guī)玩法,但既然要玩,也應該允許別人玩玩戳穿的游戲,這也是自由。我并沒用我在網(wǎng)站的特權(quán)公布網(wǎng)友不公開的注冊資料和IP來源,這就是我玩的分寸。
平日用個馬甲開開玩笑未嘗不可,當一群人,紛紛披上一到N個馬甲浩蕩出征,是非??尚Φ摹D銈儊碜钥酌现l(xiāng),捍衛(wèi)的是張煒先生光明的理念,用的卻是陰暗的手法,粗魯?shù)恼Z言,你們自己就沒看出一點不和諧?
一個人在馬甲下也不是什么都可做的。你們做得過頭,受到關(guān)天網(wǎng)友的貶斥是難免的,還連累了你們一口一聲的張煒老師。張煒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對李銳的攻擊謾罵被說成是他指揮的。他在自己的網(wǎng)站下令不許涉及李銳,我說他很明智。你可以翻查一下,我傳遞的信息都是希望和解的,雙方的相互問好,李銳祝張煒早日康復,張煒歡迎李銳再去萬松浦做客。我相信他們之間也許有觀念的不同,也許有誤會,但優(yōu)秀作家之間這些都可爭論,都可解釋的,他們有自己行為準則。我也說過其他人不要挑撥老作家之間關(guān)系的意思,我等見面還要喝酒,并有吳亮、陳村跟陳思和先生喝酒的圖片上傳。我一再說,我等互無取代之心。這些都是在說,討論應該限于學術(shù),不搞階級斗爭。
馬甲們快樂地攻擊的不是李銳的軟肋,而是張煒的軟肋。張煒受命管理書院,殫精竭慮,這幾千萬的國有資產(chǎn)如何運作好是很大的壓力。他是在黨政機關(guān)面前運作,在同行面前運作,是在挑剔他的人面前運作,他有文化使命,也有現(xiàn)實的困難。你們自稱是他學生,不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反在一次次添亂。
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必有他大氣的地方。張煒跟我說對童天一先生沒有惡感,說他的帖子不是書院網(wǎng)站的對立,再知道童是鐘潔玲的丈夫就更不在意了,要我代為問好,歡迎他全家去書院做客。他說吳亮先生非??蓯郏u是學術(shù)之爭,有些觀點他雖然不同意,但這是正常的學術(shù)批評,要我一定代向吳亮問好。對李銳先生也有許多動情的回憶,這比較敏感,我生怕傳錯意思,等張煒先生自己來談比較好。但張煒歡迎李銳去做客不是我的捏造。
你們在天涯的狂歡,是想給世人張煒心口不一或無力管束書院的印象嗎?
我知道萬松浦書院,是年初張煒兄告訴我的。我們在《萌芽》雜志的“新概念作文”當評委。他力邀我參與書院的管理,要跟99讀書人結(jié)為姐妹網(wǎng)站。我中途回家時,還第一次上了萬松浦站。我看到一點問題,先后在貴站貼過“跟萬松浦書院的哥們談談心”和“晚上給張煒兄打電話,很感動”,試圖從正面?zhèn)鬟f和解和諧的信息。在小眾菜園,我代萬松浦書院貼過文章,同意書院工作人員××前來菜園注冊(他不知何故后來放棄注冊),應書院負責人××的請求關(guān)閉過帖子。既然是學術(shù)爭論,應該平衡,菜園保留重在說理的批評李銳的文章,同時也保留說理的批評張煒的文章。這過程中,我不斷收到來信留言,要求進入菜園,要求代貼。我說明了當菜農(nóng)和代貼的規(guī)則,說明我同意發(fā)謾罵李銳的,就沒理由不發(fā)謾罵張煒的,這令我很不喜歡。
我再對先生跟先生的戰(zhàn)友多說兩句:張煒名聲在外,來自萬松浦的網(wǎng)友應該更自尊、自強、自律。Z××先生(即“L××”)用不知何人的文章來菜園敲門,之后的解釋又那么無厘頭,之后在天涯又那么無忌,在我看是不妥的。我實在不好意思說人家的這種事故,Z先生偏還要我還他菜園的發(fā)帖權(quán)。他進來幾天,我?guī)缀趺刻旖o他回短消息,回信,回帖。如果菜農(nóng)都這樣,我就不活了。我也是你們張煒老師的老朋友吧,俗話說愛屋及烏,這樣折騰老漢又于心何忍?Z先生本是詩人,那些詩寫得可讀,怎么寫帖就不可讀呢?你Z先生在信中說只代表自己,是個人行為,但你們公開自稱是張煒的學生,是不是應該為張煒先生爭氣?
弄得我出手打你們兩下并非師出無名。沒早出手,是投鼠忌器,看在張煒兄的面上。直到你們鬧得太不堪了,我才在帖子中說“我要打一下你們給張煒兄看看,證明我對他說的所言不謬?!比绻皇钦J知障礙,我真是懷疑你們在用激將法要我來打一下,我想不通為什么。
我請先生們將那張?zhí)油暾卮蛴〗o張煒先生一看,不知是否打印呈交了。如果已交給你們的張院長,多謝!
我在菜園“炫技”,是告訴大家也告訴你們,當馬甲也是有底線的。如果一披上馬甲大家就不能去認他是誰,這論壇必然混亂得多。在網(wǎng)上,像我這樣虛榮的人恐怕極少,這種咋呼著“炫技”也屬首創(chuàng)吧。我本無意跟先生們多玩,那個鬧精神的話題是我不感興趣的,萬松浦網(wǎng)站跟我也沒關(guān)系,能說說幾句,不能說走開了事。因為有人做得過分了,我出來稍稍獻丑。直到今天,我還投鼠忌器留著余地,存一惻隱之心不壞人家生意,話并沒說透。如果有人以為我在訛詐,再送一個激將法,本人真是經(jīng)不起激,還特要逞能,那就非要展示一下我的人文精神。
我還有活兒沒干完,今夜要交稿的。明天還去參加一位前輩的研討會,先寫到這里吧。
晚安!
一個作家,跟一個評論家一樣,要有能力證明自己的觀點,不畏懼說理。李銳和張煒正是這樣做的,而且文字有分寸,并無謾罵之嫌。這沖突可認為是商榷和討論。自然,到了粉絲那頭,火氣就大得多了。試引一例:
將身比身,與人為善更好。寫作為生,各有難處,每個人都不容易,還是不要那么刻毒吧!反過來再看別人,你的一部蹩腳長篇《銀城故事》,張先生不也是屈尊寫文章鼓勵過你(見《當代作家評論》)嗎?張先生寫了多少作品,不說其他,只一部不甚有大影響的《家族》,你一輩子能望其項背嗎?他也可憐,邊寫作邊為文化事業(yè)奔走,一腔癡心辦書院,都知道中國現(xiàn)在要辦成一點好事、一點有意義的事,要花多少心血!他辛辛苦苦接待你們,讓你們住得好吃得好,就為了讓你回頭毒罵,為了讓你賣友求洋人之榮?(老刀客)
網(wǎng)絡的看點在于莫衷一是,總有黃雀在后。滬上“獨立書評人”張遠山揚鞭躍馬殺入陣中,一一鞭撻。妙文的標題:男主角變成了報幕員——我對吳亮失敬了
我與吳亮并非朋友,但同住一城,他的朋友也有不少是我的朋友,所以打過幾次照面。在不少畫家朋友的畫展上,不止一次有人替我和他做過介紹,但我從未與之交過一言,每次都掉頭他顧。
細究我對吳亮失敬之由,主要是我對吳亮賴以成名的文學批評很不佩服。現(xiàn)在以同情之理解觀之,我想?yún)橇恋奈膶W批評,其基本困境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弄了一陣文學批評后,吳亮感到無聊了,轉(zhuǎn)向美術(shù)批評。然而吳亮擅長的確實是文學批評,而非美術(shù)批評,所以我對吳亮的美術(shù)批評更不佩服。好在吳亮弄了一陣美術(shù)批評后,再次感到無聊,終于轉(zhuǎn)為沉默。我當時以為,吳亮技窮了,還曾幸災樂禍地竊笑。
不料吳亮最近復出,在陳村主持的“小眾菜園”網(wǎng)站上,其批評張煒《精神的背景》的《順手記》,在網(wǎng)上引發(fā)一場把他晾在一邊的筆戰(zhàn)。隨著筆戰(zhàn)牽涉日繁且益行益遠,我逐漸意識到,看來吳亮的轉(zhuǎn)向和沉默均非技窮,而是決定不跟他們玩了,起碼要痛改前非地嘗試另一種玩法。
這次吳亮對張煒發(fā)難,正是他深刻反思以前那種玩法的結(jié)果,也是他對中國文學及其精神背景的總體發(fā)難。然而張煒沒有回應吳亮,那個“文學界”和那個“贊揚界”也保持沉默。張煒倒是回應了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李銳,但并未探討實質(zhì)性問題,而是對所謂“豪宅”進行辨誣。吳亮原本是男主角,結(jié)果竟成了報幕員。一場本該稱為“張吳之爭”的形而上筆戰(zhàn),就此淪為一場與發(fā)難者無關(guān)的形而下鬧劇——“張李之爭”。
張煒那些曾被吳亮盛贊的所謂名作,我根本讀不下去。陰差陽錯地參與攪局性質(zhì)的《齊人物論》時,由于張煒在當代似乎是“重要”的,我?guī)状文闷饋恚仓^皮想讀完一篇,批評兩句。但我最終都放下了,認為不值得批評,哪怕是幾句。
李銳的作品我還讀得下去,不過別忘了這是在當代中國文學的語境內(nèi),否則我就未必有耐心讀完哪怕一篇。所以在《齊人物論》增補本里,我補說了幾句閑話。當代中國文學,只配用幾句閑話打發(fā)掉,實在不值得費心研究,更不要說挖空心思地贊揚——這就是我以前很不佩服吳亮以及那個“贊揚界”的主因。
除了那個嘩眾取寵、近乎誣陷的所謂“豪宅”,李銳的《和×兄談張煒》毫無新意,更沒有思想,水準比張煒的“壞文章”(吳亮語)高不到哪里去,僅僅是“立場”稍有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與高行健獲諾貝爾文學獎并非中國的光榮相似,以李銳目前的文學成就——且不論思想含量和精神境界,如果他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會為中國帶來多少光榮。
我從不看重裝腔作勢的“立場”,更不看重轉(zhuǎn)瞬即逝的“名頭”,只認實打?qū)嵉乃疁?。在這場混戰(zhàn)中,我認為發(fā)難后無人理睬的吳亮水準最高。而發(fā)難者吳亮被晾在一邊,從男主角變成報幕員,足以再次證明:當代中國文學只是部分人士的自娛自樂和自說自話,與當代中國的社會生活其及本質(zhì)毫無關(guān)系。只有以贊揚的方式加入這一水準極低的幫閑游戲,你才有可能分得一杯羹;倘若你以批評的姿態(tài)介入這一分贓游戲,你這個犯規(guī)者就將被文學俱樂部拒之門外。
四月十八日開會遇見陳思和、吳亮,中午吳亮提議去近旁的小館子,三個人邊吃邊談。我們即便觀點不同,都可喝著酒談一談。我很珍視這樣的關(guān)系。我跟陳思和有過通信。
思和兄:
謝謝回信和解釋!
我想,長的文本中丟失毛尖,理解為一次失誤可能更準確。我問過毛尖,告訴我的是她不知道《當代作家評論》要發(fā)表討論會稿子。我知道她沒有機會表示不發(fā)表。據(jù)兄刊物上和信上所言,就是她說過不發(fā)表,既然在《上海文學》可發(fā)已發(fā),在《當代作家評論》的發(fā)表應該不成問題,再推想,月刊的第二期都趕上了,雙月刊的第二期不會趕不上。所以,我說理解為一次失誤可能更準確。
兄不像我這樣胡鬧,可能不習慣,其實論壇上的爭論幾乎每天在發(fā)生,這次討論的“烈度”不算很高,出奇的是作家批評家實名上網(wǎng)。傳統(tǒng)的人體驗以后,會一下子明白所謂“網(wǎng)絡時代”確實來了。論壇作為一個發(fā)布信息的新平臺,比紙媒快捷、低成本、理論上沒有傳播障礙、受官方審查相對輕便、參與者難以控制。我既然天天泡網(wǎng),也想順勢看看論壇對學術(shù)討論是否管用。論壇沒組稿一說,發(fā)帖都是自發(fā)的,話題一來,參與者眾,積極性高。在99讀書的小眾菜園,所謂菜農(nóng)不過一百多人,來歷大致知道。菜園不允許一人注冊多個ID化名攻擊,與一般論壇最大的區(qū)別,它的發(fā)帖對非菜農(nóng)是不開放的,因此以往在論戰(zhàn)中必然會發(fā)生的謾罵確實少了許多。我打過招呼不要有人身攻擊,整個過程中,我謝絕了許多轉(zhuǎn)貼代貼要求,只刪過兩個相關(guān)的帖子。這樣清潔,在bbs上可稱奇跡。
張煒和李銳之爭,我主張討論、不要人身攻擊但無意介入。我在轉(zhuǎn)達信息時濾去了情緒化的說法,不再添是非。我說過,我是鼓勵吳亮愛勞動的,他出走多年,現(xiàn)在回到文學批評家的位置,是好事情。他當批評家而不是表揚家,也是好事情。他近期寫稿的快感,據(jù)說來自于寫完就面世,李銳也說過,只要能好好討論問題,他寧可在網(wǎng)上討論,沒有稿費沒關(guān)系。寫完一篇論戰(zhàn)文章,等待三審,等待出版周期,兩三個月才能斗一回合,已是冷兵器時代的戰(zhàn)法。兄可一想,用報刊與網(wǎng)絡對打,必然很不順手。所以,我也是鼓勵兄適當時候不妨多一件兵器試試。
兄和兄的弟子,如果愿意屈尊種菜,我無條件開通發(fā)帖權(quán)限,視為菜園的幸事。
我在論壇用的是明槍,直直愣愣地說,不組織、煽動網(wǎng)友圍攻。我上帖的那些不中聽的話,使用網(wǎng)上的油滑語言,無非是“敲山震虎”的把戲罷了。當事人聽了反感大概是難免的,都可一一據(jù)理駁回,我將被駁回視為當然。網(wǎng)上也有真情,吳亮今天給我的信中,對兄之說,我讀來是肺腑之言,甚至有點慘烈。在我看,一個批評家,應有野戰(zhàn)的心理準備,有回應不同意見的勇氣和識見。兄信中對我解釋勸告,世人不知不覺,而對兄等的責難Google已能搜出。撇開李銳文章中某些不便展開的話題,至少吳亮的發(fā)問、疑惑是可以回答的,張煒對學院派的抨擊是可以回答也應該回答的。我說論辯各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觀點其實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兄的對方站在明處,不是可疑的馬甲,也不是無名之輩,討論應不算白費力氣。學院中的各位,當然成果多多,但民間經(jīng)常指其只會在課堂上對學生發(fā)話,論辯能力似有退化,機會難得,不妨適度恢復野性。他人的攻擊并不可怕,戰(zhàn)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為他人的攻擊作證,不戰(zhàn)而死。我稱贊徐俊西老師是由衷的,他老也老了,人家并沒點名罵他,他卻起來捍衛(wèi)職業(yè)的榮譽。恕我直言,如果什么都能吃下去,對各位的名頭非常不雅。按照《上海文學》大談的背景,這些都是能答的,如果確實不能,也間接證明所談的背景不是錯了,就有疏漏。
我對參與討論的各位有一疑惑,這些疑惑在上帖文字中用夸張的語言表達出來。兄發(fā)張煒文章并沒錯,召開討論會也不錯(只是在我看參與者的面狹隘了點,立論太放松并有主題先行的味道),接下來的一期刊物再談張煒也不能算什么錯。這個再談,正巧引發(fā)吳亮的不安,要來論理。在接下來的故事中,人們很可能理解為各位在將造成麻煩的張煒拋出,對張煒受到抨擊只當不知。這韜晦和綏靖,在學術(shù)思想,在為人師表,在保護作者的辦刊傳統(tǒng),在江湖法則,都是不成立的。張煒跟我通話時,一再說他是山東人,特重仁義。我可能想多了,兄等閑適散淡學風或許自有道理,但也可能令他失望,并使其他的作者更加失望。
今天,給兄造成困擾的人,對學院或有成見,但并非敵人,對兄沒有惡意不搞陰謀。我公開說了,彼此沒有取而代之之心。或者要逞一時之能,或者因厭氣耍點小聰明,或者讓自己也算一個。說到底,無非下盤棋,朋友之間看看棋藝而已。上到德高望重的老作家,下到美女美男都在觀戰(zhàn)。我有一比不知是否妥當,上海的錢宇平,圍棋決賽時棄權(quán),多少年后大家還替他惋惜。此外還有奇怪的說法:李劼曾說兄乃生產(chǎn)組起家(此書將在境外出版。他忘了我也是生產(chǎn)組起家),于是把中文系辦成了生產(chǎn)組。我實心實意地說,希望仁兄做學問之余,還直接捍衛(wèi)自己的職業(yè)榮譽。
無論如何,這風波很快會過去。我們這輩人很快會過去。
手邊正好有酒,我是邊喝邊寫,可能昏話多多。說得不當,我兄盡管駁斥。
順祝安好
陳村
2005.3.31凌晨
小眾菜園停戰(zhàn)后,李銳在二〇〇五年四月十七日的《聯(lián)合報》發(fā)文《草莽與菁英,兼答青田先生》,他回顧了起因:
終于,遠遠地傳來了回應的聲音。遠在海峽對岸的《聯(lián)合報》在三月三十一日的副刊上發(fā)表了署名“青田”的文章,題目叫做“精神的背景掀波,張煒李銳吵成一團”。對于作者青田,副刊加了一個說明“作者為當代中國大陸動見觀瞻之著名學者,‘青田’為應副刊專欄之邀,啟用之新筆名?!边@個世界上沒有“動見觀瞻”這樣一個學術(shù)專業(yè),所以也就無從知道筆名背后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不過,看了文章,雖然還是猜不透“動見觀瞻”是什么專業(yè),可文章里那股熟悉之極的大陸腔,還是讓人知道青田是大陸人。說實話,這叫我覺得很難堪。本來事情發(fā)端在《上海文學》,引起爭論又在“小眾菜園”??涩F(xiàn)在卻要把這樣的事情弄到海峽對岸來炒作,有這個必要嗎?這樣一來,很像是交通事故之后的“肇事逃逸”。出了事情,逃離現(xiàn)場,又換了名字,再把事情說得很有利于某一方。這樣的為人做事,實在有失光明磊落。
今年三月,因為對張煒兄的批評,我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筆墨紛爭。起因是二〇〇五年一月號的《上海文學》發(fā)表了張煒的《精神的背景》,接著,又在二月號上看到陳思和主編同一些上海學人對張文的極力贊揚和推崇(也有毛尖的批評),其中,陳思和先生特別贊揚張煒“特立獨行的大無畏的批判精神”同時又是“務實的實踐家”“他主持的萬松浦書院將會在建設性的文化積累意義上,起到更為重要的作用”。再接著,又看到《當代作家評論》第二期的目錄上登出,將會有陳思和、王曉明先生主持的,一批上海學者關(guān)于張煒文章的研討會紀要發(fā)表。
這一系列的文字印證了我的一個看法,他們是把張煒的這篇文章當作當代中國大陸知識界、思想界的標志性文獻來看待的,是把張煒當作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楷模來論述的,用他們的話來說“是不是可以有一個圖景、一個譜系在最上端的有張煒那樣戰(zhàn)斗性很強的人……”并且認為這是繼九〇年代“人文精神”大討論的深入和繼續(xù)。因為我的“農(nóng)具系列”小說和張煒的文章在同一期上,他的那篇文章當時就看過,之所以沒有發(fā)言,是覺得那是張煒一貫的立場和主張,并無太特別的內(nèi)容,也就沒有在意。但是,看到后面這些越來越強烈的贊同,且贊同者又都是當今中國大陸重量級的人物,我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覺得對這樣一股思潮,這樣一個公共話題應當有所警醒。于是,就先給我的一位老朋友寫了信,從網(wǎng)上發(fā)過去。老朋友回信,有批評,也有解釋。我覺得還是無法釋疑。但至此,事情還是沒有公開,還是私下交談。三月初,老友陳村從網(wǎng)上發(fā)來吳亮批評張煒的文章。我看后覺得似乎還沒有談透,沒有點出要害。就把自己先前的那封信略作增刪,加了一個題目《和×兄談張煒》,發(fā)給陳村。因為知道自己的文章所談話題是有政治禁忌的,我告訴陳村說為了免得給他惹麻煩,朋友之間看看就算了。陳村剛剛在網(wǎng)上開辟出“小眾菜園”,他自己擔任版主。陳村回信說,“我最不怕麻煩?!庇谑?,我回答說“那就貼出去吧?!?/span>
事關(guān)大是大非,一石激起千重浪。
這看似簡單的一句回答,我是反覆思量過的。因為我知道所談話題的重大,和自己所要承擔的政治風險。我還知道,此文一出,和張煒多年的文友之交恐怕要就此分手。此外,我?guī)缀跏窃诤驼麄€上海文學界的學術(shù)菁英們論戰(zhàn),要得罪的人太多,其中有幾位還是多年的好朋友。在這一切之外,還有必定要承受的網(wǎng)上的垃圾洪水。但是,再三掂量,事關(guān)大是大非,我還是說出了那行只有六個字的短句。
果然,一石激起千重浪。果然,一竿子捅翻了馬蜂窩。
張煒很快在網(wǎng)上回了一封短信,只提出“豪宅”和“辭職”的事情,并沒有回答我的核心問題——為什么在他這篇論述中國大陸當代精神背景的文章中,只批判消費主義和商品化,而對××主義一字不提。正面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先就引起一場“豪宅”之爭,頓時,什么討好外國人,賣友求榮,人身攻擊,嘩眾取寵,等等等等,撲面而來。這還不夠,隨后就是“剽竊”的污水迎頭而下。這一切,我都是準備好的,也不足為怪。在作了必要的簡短回答之后,我一直在等著張煒的正面回答??梢恢睕]有回答。最后,萬松浦書院的工作人員轉(zhuǎn)告說張院長忽患重病住院,不能回答,希望爭論暫停。身體有病,我當然不能再有什么要求,于是同意暫停。一場爭論眼看無以為繼,小眾菜園版主陳村急得抓耳撓腮,一再放出話來說,這場爭論所以引發(fā),當初是因為那么多的導師、博士們發(fā)出了無數(shù)高論,如今吳亮、李銳放出狠話,怎么竟不見一個導師、博士出場應戰(zhàn),反倒叫張煒獨力支撐,情理何在?陳村甚至連無仁無義這一類的話也罵出來,以期敲山震虎,有人迎戰(zhàn)。可惜,導師、博士們一個個鴉雀無聲。
文章的最后,李銳說: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魯迅先生把大半的生命消耗在筆戰(zhàn)當中的教訓。好吧,就此罷手。我決定今后不再對這個話題發(fā)言了。是同路人,總有一天會走到一起來。不是同路人,終歸是要分手。更何況,在我們各自認定的道路之外還有一個無比廣闊的天地。今天爭論的雙方無論是論敵也好,文友也好,都不過是匆匆過客,世界永存,中國永在,而我們卻不會永遠有時間的,還是各自珍重,好自為之,堅守良知的底線,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不知陳思和謝絕參戰(zhàn)是否出于和李銳相似的顧慮。他不是一個怯懦之人,先前有人嚴重質(zhì)疑他的編輯方針,他以《答復網(wǎng)上公開信的公開信》回應,一一解釋或反駁,讀來一爽。
一場貌似森林火災的討論,成為煙花秀。最熱鬧落在“豪宅”二字上,很是無厘頭。細想也有宿命在其中。能說的已說完,我決定收工。愚人節(jié)的次日,我發(fā)帖鳴金:
私告:球隊罷賽,球賽結(jié)束
吳亮先生的一串請問掛在頭上已有幾天,失物招領,嚴防冒領。再掛兩天,過期沒人認領,就上交國庫吧。
非常抱歉,鑒于一方堅決罷賽,比賽無法繼續(xù),只好請觀眾排隊退場,注意安全。好在沒收門票,不涉嫌欺詐。本人放下黑哨,改種西瓜。
這場遭遇戰(zhàn)打在網(wǎng)上,各方的參賽與不參賽自有其理由,球場無法干涉。中國加入WTO之后,競爭加劇,用比賽測度精神和背景,這樣的事情是難免的。無論是徐俊西老師的奮起一喊,李銳兄、張煒兄的高雅擊劍,陳思和兄等的學院風范,吳亮兄的溫州皮鞋式傾銷,童天一兄的民間舞步,辛欣然mm的一心一意,乃至陳村式的閑著也是閑著,相信已給各位美好印象。
日后如有好球隊蒞園,擇時再賽。
這個過程中對我的批評,我一律鳴謝。討論要一個閉幕式。因眾人紛紛猜測“青田”是誰,我發(fā)起一個網(wǎng)上投票。投票容易發(fā)獎難,我再次發(fā)明規(guī)則:投票截止后,以次日的上證指數(shù)的尾數(shù)為錨,投票編號最接近者獲獎。這個發(fā)明一洗黑箱操作的任何嫌疑。
時至今日,依然不知精神的背景為何物,那場爭論煙消云散,而吳亮已無法振振有詞。我依然不知青田君是哪位學人。期待他將這篇大作收入自己的文集,到那時,大家也就明白了,笑一笑。
如前所說,這場“鬧精神”,即便觀點再對立,畢竟不是階級斗爭。祝各位文友身體健康,文運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