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5年2卷|符力:在湖上(組詩)
[二 月]
湖水又感化了一層堅(jiān)冰。
野鴨徐徐降落,爾后,又噗噗的向?qū)Π讹w去。
迎春完全還魂了——稍遠(yuǎn)一點(diǎn),
也能看見:為了講述生與死那些事,
復(fù)活者已把第一只小喇叭,架在枝條上……
還有誰在打盹?還有誰在
昏昏欲睡?悶雷在我的腦袋里炸響了
一聲,又一聲。
[七夕有寄]
一杯,又一杯,
我越喝就越想放聲話語,不管
身在何地——你在這里,
在我身邊。幸福
輕拍我,如同長江、沱江,輕拍著
月下的綿綿青山。
[十月楓木村,有懷]
一扎扎秸稈,駐在暖陽下的田地里。
谷子、玉米、大豆,曬在
路旁寬大的席子上。
艱難苦恨已成往昔。千年古樟的濃蔭下,
村民玩牌取樂——青石長凳,
熟悉他們的體溫,深知他們的命運(yùn)。
客人停下車來買甘蔗,吃涼粉,
道說各種話題。我在其中,
吹著鄉(xiāng)野清風(fēng),問詢十七歲離家的
那個侗族少年。
來坪村鎮(zhèn),去伏龍鄉(xiāng),皆無人清楚:
村里的那片老楓樹,魂歸何處?
山水不語,我心明了:幸運(yùn)的時代,
天生偉力之人的出現(xiàn),不求搬空滿室財(cái)寶,
只為還你——
一個站起來的名字,
一雙不被血淚浸滿的眼睛。
[桂花開放時]
香氣浮蕩。形象豐滿如一個年輕的女人。
靠得越近,迷失得越深。
——去年春節(jié)的事情,還像
年畫,掛在我記憶的墻上。這次回來,
聽見的,是庭前桂樹花期的尾聲。
并不遺憾,桔樹已經(jīng)長高:橙黃果實(shí)
懸彎了細(xì)細(xì)的枝條,雪白花苞
棲在枝葉之間,儼如小小的精靈。
我讓媽媽站在桂樹前拍特寫照,又在桔樹前,
拍幾張中景圖、幾張近景圖。
往后的每個春節(jié),桂樹會記得開花,
桔樹會記得開花又結(jié)果,我也會記得,
帶相機(jī)回來為媽媽拍照。
比起前幾年,媽媽老多了,終將忘記——
誰是她的兒女。
[在湖上]
沒有風(fēng)吹云卷,天空藍(lán)得那么舒服,像
一個人在靠椅上伸著懶腰。
沒有暴雪撲打,迎春悄悄吹響了
第一朵黃喇叭——從今天起,越來越恢弘的
小喇叭協(xié)奏曲,將在湖山上傳開。
經(jīng)過木棧道,我沒有跺腳,
走到湖心亭下,我也沒有鬼哭狼嚎。
冰面上,野鴨覓食,鴛鴦歇息,他們
沒有因驚嚇而尖叫,更沒有
拍打翅膀,四處竄逃。
在北半球,在古都的小小角落,我繞湖而行,
行足兩圈,就回去繼續(xù)下午的工作。
我的到來和離開,都是輕輕的,
有些遺憾,不是蜜蜂親吻花蕊的那種——
輕輕的。
還好,世界看到了:
片刻的平靜,片刻的美。
[很晚了]
日頭當(dāng)空。柳林明晃晃。
河面白茫茫。那個男人還在垂釣,
汗?jié)竦幕乙沦N著后背。
他的視線,并不總是盯著小小的浮標(biāo)。
一條三指寬的
翹嘴,攪動半桶渾水。
蜻蜓紛亂。余暉輕撫暗涌的晚潮。
那個男人仍未收竿——他站起來活動身子,
又坐回原來的位置,只是
換了一個姿勢。
翹嘴斷氣?;栕矒羲啊?/p>
水珠濺在保溫瓶上。
藍(lán)調(diào)漸漸消失。湖邊的草樹、
遠(yuǎn)處的燈火,深進(jìn)暮色中。
那個男人沒有起身——很晚了,
沒有人催他。他的母親已過世多年。
【符力,海南萬寧人,現(xiàn)居北京。寫詩與評論,文學(xué)評論刊于《當(dāng)代作家評論》《詩探索》《星星(詩歌理論)》;著有詩集《奔跑的青草》《故鄉(xiāng)千萬里》。參與主編詩集《21世紀(jì)詩歌精選》《新時代詩歌百人讀本》《新詩(2000-2018)新中國詩歌史料整理與研究?作品卷》《明月滄海的高蹈腳步——在1980年代寫詩》《這一夜,碧溪潮生兩岸——在1980年代寫詩》等。曾獲2012-2013年度“海南文學(xué)雙年獎(新人獎)”?!?/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