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與汗腺——評《列儂書信集》(林黑)

　　對上世紀的火爆流行的書籍，現(xiàn)代人似已格格不入。翻篇兒太快。《列儂書信集》(上海譯文出版社)在國內(nèi)出版，真有點商品社會獨孤九劍感，它太遠離塵囂、孤芳自賞。披頭士風(fēng)靡世界的山呼海嘯，后輩人已無法體會，雖只三四十年距離；我對列儂的印象，就是昔年《南方周末》上沈宏非“黃色潛水艇”專欄。當(dāng)然，那巨星每個毛孔滴著幽默滑稽，生動別致驚世駭俗，多棱鏡面都可觀。

　　“在我們成為巨星的道路上，經(jīng)歷了一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幽默與趣味，聰明及頑劣，放肆逍遙和黃色酒神部分，構(gòu)成這本書的豐贍性。還隆重其事高大上。我們知道：《小團圓》出版后，之前問世的全天下張愛玲的傳記得重寫。注意到這本書編者序言寫在2012年，說明列儂的“其他”詮釋人要面臨新證據(jù)。

　　“這是我們的故事，謙虛又真實，把它撕碎了，再用膠水粘起來。”

　　“一個比耶穌還受歡迎的人”，與我輩相關(guān)性小。閱讀文化書籍我還摸門，這有些隔行。但消閑性摩挲此書(只能算翻)，還是饒有趣味。從非主流岔道走近列儂，也不虛此行。它有某種鏡子般投射意義，你能看到(和揣摩)來信人和受信人的情緒側(cè)面、性格特征和熱衷方向，這構(gòu)成了世界的更多元性，這是一群人活在資料館�？梢参⑽⒏杏X編書人對藏品的炫耀感。記起了斯塔爾報告里萊溫斯基禮物清單，還記起王小波“五線譜情書”。

　　普通的日常，詩意花絮，看他如何弄錢，如何對抗資本家，如何跟自己親戚朋友們周旋，如何玩弄出版家還有官方代表，如何隱居，如何湊仔。正如大野洋子以《屁股》電影名世，列儂也愛以天體示人。157頁有幅列儂親筆的漫畫：他們伉儷坐在高空云端里，遠離“庸俗單調(diào)無聊”，而下方是自己“蘋果”公司，一群開會的人正襟危坐。

　　巨多的應(yīng)酬明信片，巨多的隨手繪，碎片紀念品，百衲衣，菜名表，還有櫥柜清單，要多么大的精力和耐心啊，保藏和匯集這零七八碎，牛溲馬勃？最曲徑通幽角落里，超豪華的紀念，少數(shù)人的摯愛和福利，研究者必備物。真是城墻磚一樣厚重，上次我摩挲深圳出的《饒宗頤全集》也這么想。

　　也不禁腹誹某些瑕疵：本應(yīng)保留的代表那時文風(fēng)和思維習(xí)慣的“布爾喬亞”術(shù)語被更替了，我以為“小資產(chǎn)階級”不能涵蓋前者，那僅僅是經(jīng)濟地位代詞。還有，翻譯最初陷入愛河的少年人情書時有介紹云：“符合辛西婭的口味，沒有一絲下流暗示或污言穢語，而是彬彬有禮，甜蜜動人�！薄�—是否譯者的漢語詞匯太貧乏了或者太順手？還是某種潔癖成了我們的下意識？

　　恕我眼拙，真正反映列儂思想精髓和最華彩要素，書信里不多。要極其熟悉愛戴他的人來朝圣？現(xiàn)實里的也告訴我，粉絲文化無理可講。揚之者可贊流行文化之洪流浩蕩，抑之者就笑自己孩子自己領(lǐng)。正如書里披露：“早年，威廉·華茲華斯的園丁兼理發(fā)師從花園的墻頭向書迷們出售了大把他的頭發(fā)�！�

　　這講究成功講究享受的時代，這急功近利粗鄙呆萌、前朝遺音和新起神曲不能接榫的時代，出列儂紀念書顯示了寂寞和毅然，還有不惜天涯盡頭滿足少數(shù)知音共鳴的誠敬。俄羅斯小伙登臺時宣稱自己來自“戰(zhàn)斗民族”，把英美部分人稱為“收藏部落”是不是對仗得上？那要多么廣泛的發(fā)掘和收集延攬啊！都是銀子堆的？是升值期許所鼓勵？

　　關(guān)注最旁枝逸出細節(jié)和不起眼花絮甚至“碎屑”，是后代人的權(quán)利福祉。書里還很逗趣借題發(fā)揮研究了亞洲人與白人黑人的分泌腺，及日本的身體除臭劑銷售量比其他地方都要低，因為這樣的信也被保留了�！�—“親愛的洗衣店，小野洋子列儂太太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染發(fā)。她也不出汗(大多數(shù)東方人不像我們這樣出汗)。你們把我嶄新的白襯衣搞成黃色，到底有什么借口？”

　　蕭條異代，書禁已頹；碎片見證那豐富世界。該博物館里不乏“吹，屌人”等字，很高興看到原汁原味；“這是我們的故事，謙虛又真實，把它撕碎了，再用膠水粘起來�！蹦莻�世界的“三觀”，那個時代的風(fēng)雨、物價，那個時代風(fēng)流與折墮，又真實演一回。

　　(作者為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