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評論 >> 精彩評論 >> 正文
我懷著惶恐的心情,以20年時間為北洋軍閥時期10個風云人物寫出了300余萬言的傳記。所以這樣做,一是覺得這段歷史有它的特殊性,這是中國從封建制度向民主共和轉(zhuǎn)軌時期,是歷史的大轉(zhuǎn)折,人物的本性必然會特別鮮明;二是覺得這些人并沒有死心踏地效忠清王朝、直接與革命黨為敵,而是自我消耗殆盡,對社會的大變革,反而起到有益的作用。應該從社會發(fā)展的層面肯定他們。
20世紀80年代,我正在縣政協(xié)機關主持文史資料研究工作。我用了將近1年的時間,將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文史資料選輯》上關于北洋事件和人物文章,基本上都搜集并閱讀一遍。這一努力,使得我對“北洋”為陣地的創(chuàng)作方向更堅定了。
為北洋風云人物立傳,按照初步掌握的材料,我決定重點圍繞10個人思考:袁世凱,皖系段祺瑞、徐樹錚,直系曹錕、吳佩孚、孫傳芳,奉系張作霖、張宗昌,再加上晚清遺老徐世昌和張勛。人物框定之后,便覺得創(chuàng)作素材不夠。比如,派系之間的恩仇淵源,引起紛爭的原因,人物之間的瓜葛以及人物出生地的地域狀況、風土人情、生活習慣、語言風格以及本人性格等等,都感到蒼白;另外還有,別人文章中提到的電文、函件,多為“摘要”, 不是原件。這都要大體了解。于是,我便趁工作之便或利用節(jié)假日去做這方面的采訪、搜集工作。經(jīng)過五六年的努力,到了1987年,總算基本掌握了一些。之后,我便開始了對文章結構的思考。
這時候我產(chǎn)生了顧慮:為北洋人物立傳,那只是個人的一廂情愿。能不能得到社會的接受和認可?我在“文革”中是嚴重受害者,曾有10多年牢獄之苦,心有余悸。但是,已經(jīng)準備了這么多年,又舍不得放棄。于是,我決定先寫一點中短篇,去投石探路。我寫的第一篇中篇是《北洋怪杰徐樹錚》,大約3萬字。不敢在本省發(fā)表,投給了江西省的文學雜志《星火》。不想,該雜志竟于1988年7月號發(fā)表在頭條上。后來我又寫了《徐州夢——張勛復辟》《吳佩孚死那年》《混世魔王張宗昌》《徐世昌大總統(tǒng)升沉記》和《段祺瑞借刀》等多個中篇,先后在《名人傳記》《花徑》《大風》等雜志發(fā)表,并且獲得了較好的評論。我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我是1990年開始進入北洋人物長篇創(chuàng)作的。原來計劃依照《三國演義》的形式,寫上中下三卷集的《北洋演義》。后來想想,覺得不行。我的創(chuàng)作思路是:尊重歷史,還人物以真實面目。我不想戲說自己的作品。文學作品標上“歷史”的標簽,就得對歷史負責,絕不可以混說歷史。我只好以史實為據(jù),為歷史人物寫傳記。在對人物的塑造上,我盡可能撇開政治結論,而著重塑造人物形象。
創(chuàng)作思路確定之后,我便一邊繼續(xù)搜集材料,一邊寫作。經(jīng)過將近3年的努力,寫出了徐樹錚、吳佩孚、張作霖三人的傳記,共100萬字。當我稍作喘息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文革” 的傷痛,生怕拿出去之后被人無限上綱,羅織罪名,再陷困境。直到1994年末,才將三部稿子寄給北京的“團結出版社”。1995年7月,團結出版社將這三稿納入“民國風云秘錄叢書”,分別 以《北洋怪杰徐樹錚》《北洋梟雄張作霖》和《北洋軍閥吳佩孚》的書名同時出版。不久,《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新華日報》等報刊先后為三部書出版發(fā)表專文或消息。接下來,我便按照計劃,潛下心來,對其余7人進行創(chuàng)作。
我是1991年底辦理的離休手續(xù),可以全力投入北洋人物創(chuàng)作上面去。到1999年6月,北洋10大人物的傳記完全脫稿,共約300萬字。他們分別是袁世凱、段祺瑞、徐樹錚、徐世昌、吳佩孚、曹錕、張勛、張宗昌、孫傳芳和張作霖。算起來,這10本書從動議到初稿完成,整整經(jīng)過了19年又3個月的漫長時間。
北洋人物的創(chuàng)作遠非上述所談那樣順暢,中間風波多起,困難重重,每次都弄得我?guī)缀醴艞墶G捌谂龅降睦щy是精神壓力,選擇了這個主題似乎就錯了,連親朋好友都認為“這是一條險道”,勸我改換主題;真正創(chuàng)作起來,又感到對史料和人物把握不準,邊采訪邊創(chuàng)作太吃力,又幾乎放棄。
長時期以來,寫光明,頌工農(nóng)兵,似乎是作家們的惟一主題。就是那樣,許多作家還被上綱上線打入另冊。選擇一群北洋人物,豈不自討苦吃。有兩件事給我精神壓力頗大:一件是,我的一位朋友看了我的“袁世凱” 初稿跟我斷交了;他是一位中學歷史高級教師,他問我“為什么不順著‘竊國大盜’ 這個主題寫,反而寫了一些他的作為?” 這位朋友拂袖而去,從此再不登門。還有一件事是,在我開始寫作不久,一家報紙的記者知道了,覺得要為10個軍閥寫傳,有新聞價值,便上門來訪,要為我寫篇人物專訪。我告訴他,“我沒有時間接待!边@位記者非搶先不可,竟自上門。我無可奈何,便停下筆,用一天多時間回答了他提出的問題。1個多月之后,記者打來電話,告知稿子未被通過。說審稿人認為“寫了一群壞人的人,不可表揚!”我十分吃驚!因為寫“壞人” 我也成了壞人。
除上文說到的壓力之外,每一個要寫的人都有多面性,如何秉筆?這便是難題。還有一些難點:大多史料上只記下了他們的從政從軍情況,對于他們的家庭狀況記得很少,這是我花費精力最多的地方,但不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