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評論 >> 精彩評論 >> 正文
跟吳正認識是2008年在他的作品研討會上,那時候大家對吳先生的一些東西還沒有明確的界定,但在他沉積了幾年之后,他又拿出這本書稿,我讀過 后就感覺到非常驚異,覺得他的這個作品是一個另類,對它做歸類,確實是很難的,他說這是個“虛構(gòu)非虛構(gòu)”,這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悖論,什么叫“虛構(gòu)非虛 構(gòu)”?從邏輯上說似乎是玩弄概念,但它的的確確是紀實的,還插進去那么多照片,他所敘述的事情件件都是真的,起碼他自己以為是真的,都是言之有據(jù)的,不是 自己想象的,不是自己臆造出來的。但讀完以后,就覺得它跟一般的紀實文學、一般的報告文學不是一回事,他里頭有一種高妙的思緒,像主心骨一樣把整個作品串 起來了,這本書跟他以前的書不一樣。以前的書雖然沒有全讀,但我讀過一些,比如說《長夜半生》《立交人生》,后來又讀他的《后窗》,《后窗》里面收了他6 個中篇。我覺得他的作品非常講究技巧,非常講究結(jié)構(gòu),里面有很多機關(guān)。但這本書沒有技巧,一段一段寫下來,它不是意識流,意識流是云山霧罩的,跳躍式的, 一會到國外了,一會又回來了,但他的這本書很清晰。我說他這本書無技巧,其實大作家就是從有技巧到無技巧,再從無技巧到有技巧,再到無技巧,經(jīng)過好多次的 輪回,最后成為一個超一流的大師。從這部書開始,我覺得他就是對無技巧的一種追求,這是三部曲里的第一部,單單看這一部,里面有很多玄妙的東西還不能完全 看清楚。還有一點,如果不看他前面的那些作品以及《后窗》里面的其他作品,讀這部作品可能會有一些障礙,其中有些比較微妙的東西可能我們感覺不到,因為前 面的作品是虛構(gòu)的,虛構(gòu)可以作為非虛構(gòu)的一個注釋,但是沒有讀過的人就覺得你在里面插一段以前的東西干什么,你想把篇幅拉長一點?不是這么回事。無技巧的 技巧,其實是一種更高的技巧,雖然不能恭維說他已經(jīng)達到這么一種境界了,但他已經(jīng)開始往這個方面去努力了。在67歲的時候,他敢于做這樣新的嘗試,能夠從 原來的寫作套路中出來,擯棄那些華彩,摒棄那種玄妙的東西,做這樣的寫作,是非常了不起的,所以非常憧憬他后面的兩部出來。
吳正先生的這本書如果用一句話概括,可以說是他靈魂的一次漫游。是紀實的,但是最后是靈魂在左右他的作品,他寫的一種記憶,當然所有的作家都在 寫記憶,但記憶對不同的作家來說都有不同的意義。我認為對吳正來說,記憶具有一種美學本體的意義。我們要了解吳正,不能不了解他的這個特點,他一天到晚都 沉醉在他的記憶里,他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作家,他跟其他的作家不一樣之處,就是他從來不受現(xiàn)在文壇對他的影響,他也不受資本的影響,倒不是已經(jīng)有了相當?shù)慕?jīng) 濟積累,他不需要,F(xiàn)在我們老講文化資本怎么樣了,文化產(chǎn)業(yè)怎么樣了,不受這個影響的人是很少的,這種現(xiàn)象比比皆是,這是很憂慮的事情,搞下去可能釜底抽 薪,把整個中國文學藝術(shù)給抽空了,能夠不受影響的作家不是沒有,而是很少,吳正就是這樣一個作家。他在香港生活了三十七八年,在那里做琴行老板,有兩套系 統(tǒng),一套做琴行生意,一套是把琴行關(guān)起來寫作,這兩種系統(tǒng)互不干擾。他不會為謀生來寫作,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佛界易入,魔戒難禁,修佛大家都可以去修,真 正進入魔道的人能保留他的這種完整性,不受誘惑,這一點可能是他最厲害的地方,如果目前他保留這種寫作狀態(tài),把最后的兩部寫出來,將會是了不起的作品。
還有一條,他寫作有個特點,就是通過寫作進行自療。他有較重的抑郁癥,他通過寫作進行自我治療,寫作是他的一種生命需求。這本書的核心部分就是 佛教的東西,這種端倪在他前面的書中就有了,但不像這本書中這么明顯,他把佛教當做一種理念。他在后面有三篇創(chuàng)作手記,這是非常重要的,這構(gòu)成了他這三部 曲作品的靈魂。他已經(jīng)提前把這種東西亮出來了,這個核心就是宗教。中國新文學已經(jīng)100多年了,一直沒有出現(xiàn)震撼全世界的文學作品,我覺得我們中國作家缺 少這樣一種堅定的精神力量,這種精神力量是什么?就是宗教情懷,猶如高僧取經(jīng)一樣,有這樣的一種精神,偉大的作品才能產(chǎn)生出來。而吳正恰恰是有這種宗教情 懷,他是在一種封閉的狀態(tài)下寫作的,你看他笑瞇瞇的,其實你很難進入到他,他是一個強大的封閉體,他內(nèi)部有完整的自我循環(huán)系統(tǒng),他不需要外界的東西干擾, 他吸收知識的來源是很寬闊的,他認為人生如夢,人生如戲,人生如舟,上了岸舟就可以不要了,人生無常,無常當中有常,這就是做人的這一個底線。文學除了自 我安慰,還有對人類命運的關(guān)懷,對整個宇宙眾生的關(guān)懷,這是他這部作品的整個內(nèi)涵。
最后一點,是他的作品的寫生跟寫意性。寫生我是套用美術(shù)上的一個詞,他在作品里面事無巨細地描寫溧陽路687號,從一樓寫到三樓,從大門寫到大 廳,就像巴爾扎克描寫葛朗臺,用語言靜態(tài)化的描寫,人物反而寫得相對較少,景物是濃墨重彩,人物是剪影式的,我覺得在人物的描寫上應該稍強化一下。另外一 點,吳正是多重人格結(jié)構(gòu),他在作品中和另外一個我,至少有三種“我”之間在對話,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
豐子愷當年把人生歸納為三種境界:一種是世俗境界,一種是藝術(shù)境界,一種是宗教境界。那么,我認為吳正目前界于藝術(shù)和宗教之間,未來他何去何從,我認為他會可能越來越向著宗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