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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休戰(zhàn)(油畫)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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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藏大同十一年磚 資料圖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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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堂專文雜集》(編定稿) 資料圖片 |
中國近代新文學(xué)的杰出代表魯迅,是一位精通古今、學(xué)貫中西的文化巨匠,其文學(xué)上的創(chuàng)新,是以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和 廣泛的異域文化借鑒為基礎(chǔ)的。魯迅參與新文化運動,倡導(dǎo)文學(xué)革命,翻譯外國作品,人所共知。但魯迅還有所謂的“暗功夫”,以十年時間“沉入古代”,其成就 卻不大為人所關(guān)注。
魯迅青年時代關(guān)注鄉(xiāng)邦文獻,校勘古籍的同時,還收藏古代碑磚及其拓本。他和二弟周作人陸續(xù)搜得古磚 20來方。魯迅到北京后,留在家鄉(xiāng)的周作人繼續(xù)搜集。《阿Q正傳》中主人公的原型名喚阿桂,住在周家附近,靠打短工為生。無工可做的時候,就到處打聽消 息,當掮客。破落的大戶人家等錢用,拿東西去賣,自己不好意思出面,就委托阿桂去辦理。阿桂聽說周作人收買有字的磚頭,曾找過幾塊來賣給他,其中有一塊永 和十年的磚,相當名貴。
魯迅到北京以前的日記不存,到京后的日記對此項工作有不少記載。他搜集古磚及拓本,有的在市場購 買,有的系朋友饋贈。據(jù)日記載,1915年10月27日,陳師曾贈給他“后子孫吉”磚拓兩枚;11月6日,在琉璃廠買到“正光”磚拓一枚;12月5日,在 琉璃廠買到磚拓十六枚。1916年9月19日,“陳師曾贈古專(通‘磚’。下同)拓片一束十八枚”。1917年3月25日,在琉璃廠買得磚拓二十一 枚;10月5日,“季巿(許壽裳)持來專拓片一枚,‘龍鳳’二字,云是仲書先生所贈,審為東魏物,字刻而非印,以泉百二十元而得之也。”此價格相當昂貴, 是魯迅買古磚拓本中少有的大投入。1918年5月23日,在琉璃廠德古齋買到恒農(nóng)墓磚拓片大小百枚,價二十四元;9月27日,在琉璃廠買磚拓二十枚,花費 二元。1921年9月8日,在琉璃廠買磚拓片二十六枚。至于實物,也偶有所獲。1919年12月14日,“買專一枚,上端及左側(cè)有字,下端二字曰‘虞 凱’,馀泐,泉五角!比欢,幾天后賣主反悔了,18日,“估人又取‘虞凱’專去,言不欲售,遂返之”;10月17日,他在琉璃廠還買到張俊妻墓磚三 枚;12月31日,在琉璃廠得墓磚四塊。1920年1月5日,魯迅買了一塊古磚,因懷疑是偽作,次日又調(diào)換另一款。
與此 同時,在紹興的周作人仍在收購古磚及拓片,有的寄給魯迅,如1915年7月28日魯迅日記載:“晨得二弟信并‘河平’專、‘甘露’專文拓本各一枚”,9月 6日,友人轉(zhuǎn)來二弟的信“并‘馬衛(wèi)將作’專一塊”,托人把磚和拓片從紹興捎到北京,應(yīng)該費事不小。1915年11月21日魯迅“得二弟信并‘永和’專拓本 一枚”,可能就是從阿桂手上買到的那塊磚的拓片。又1918年7月13日,“午得二弟所寄專拓片一包……粘專拓”,這應(yīng)該是收到家鄉(xiāng)來件后初步的整理或修 復(fù)。魯迅有時也把自己在北京得到的拓片寄給二弟,如1915年10月30日寄周作人“后宜子孫”磚拓本兩枚。
周氏兄弟本 來想編一本《越中專錄》,可惜兄弟失和,魯迅不得已搬出八道灣十一號寓所。他離開時只帶走一塊即大同十一年磚,其余皆為周作人據(jù)有。計劃中的《越中專錄》 無法實現(xiàn),魯迅只好從自己所藏拓本中選出漢、魏、六朝出品170件、隋朝2件、唐朝1件,編成《俟堂專文雜集》,并作題記道:“曩嘗欲著《越中專錄》,頗 銳意蒐集鄉(xiāng)邦專甓及拓本,而資力薄劣,俱不易致,以十余年之勤,所得僅古專二十余及朾本少許而已。遷徙以后,忽遭寇劫,孑身逭遁,止(通‘只’)攜大同十 一年者一枚出,余悉委盜窟中。日月除矣,意興亦盡,纂述之事,渺焉何期?聊集燹余,以為永念哉!”幾句話寫得沉痛悲憤。這本書魯迅生前未付梓,1960年 3月才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全書分五個部分,每部分之前都有魯迅親筆編寫的目錄,在各拓本的名稱之下注明該磚的收藏處、拓片提供者的姓名、古磚情況以及魯迅 對該磚真?zhèn)蔚目捶ā?/p>
魯迅從八道灣十一號寓所中拿出來的大同十一年(南朝梁武帝年號,公元545年)磚,長21.5厘米, 寬17厘米,高8厘米,一邊刻有“大同十一年作”,另兩邊有花紋,上下配有紫檀木蓋托。魯迅曾把這塊方磚改制的硯放在書房“老虎尾巴”書桌上。該磚出土于 浙江嵊縣,系魯迅的浙江嵊縣籍學(xué)生商契衡于1918年所贈。魯迅得到后拓出兩份,自存或送人。
在北京魯迅舊居南屋會客室 里,還曾放置過一塊灰色扁方磚,其中一角缺損,磚上刻有“君子”二字,俗稱“君子磚”。“君”字上面有一橫,是漢代一種特別寫法。該磚為漢景帝時河間獻王 劉德修建“君子”館所用。據(jù)《漢書》載,河間獻王“修學(xué)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繇是四方道術(shù)之人不遠千里, 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河間王筑館納士,《三輔黃圖》載其所筑館名曰“日華宮”,后來日華宮舊址上出土的磚皆有“君子”二 字,故稱“君子館磚”。同治元年張星鑒著有《河間獻王君子館磚記》,清末又有河間人李濬著《君子留真譜》,圖影介紹,視為珍品。魯迅特意搜求過此 磚,1924年9月10日終于得見,日記載:“齊壽山為從肅寧人家覓得‘君子’專一塊,闕角不損字,未定直(通‘值’),姑持歸,于下午打數(shù)本!边沒有 問明價格,不知道能不能入手,先打幾份拓片留存。肅寧是河間的舊名,齊壽山是魯迅在教育部任職時的同事和好友,原籍河北。他了解魯迅的愛好,常留心古物, 購買贈送或者介紹給魯迅購買。魯迅得到該磚拓片的喜悅之情或可從以下兩件事上想見。9月21日,星期天,馬幼漁來訪,魯迅贈以“君子”磚拓本,與同好分 享;9月29日,魯迅終“以六元買君子專成”,置于會客室?guī)装,友朋共賞之。《俟堂專文雜集》列有“君子館!币豁,收入拓片三張,一為正面“君子”二 字,一為背面即魯迅所說的“闕角”者,一為側(cè)面花紋圖案。
魯迅所藏磚文拓片中品相較好的還有:元平元年磚、馬衛(wèi)將作磚、海內(nèi)皆臣歲登成熟道毋饑人磚、單于和親千秋萬歲安樂未央磚、富樂未央子孫益昌磚、后子孫吉磚、荷戈人畫磚、車馬畫磚、騎者畫磚、舞女畫磚、好大王陵磚、龍鳳磚、開元廿六年裴夫人元氏磚,等等。
“磚文”的“文”,當然不單指文字,也有紋路、紋章的意思。魯迅收藏古代金石拓片,兼顧圖文。蔡元培對此深表贊同,視為獨創(chuàng),認為這些工作為后來提倡新 興版畫開了先河。魯迅曾計劃撰寫《中國字體變遷史》,為此廣泛搜集材料,磚文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上,因為早逝,他的計劃未能完成。
魯迅珍藏的磚文拓本600多幀,由北京魯迅博物館編為《魯迅藏拓本全集·磚文卷》,即將由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
(作者系北京魯迅博物館常務(wù)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