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末,曾以《長恨歌》《天香》等長篇小說帶給人們驚喜的王安憶,又捧出了她歷時兩年五個月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匿名》。
然而,對于我這樣的普通讀者,要將《匿名》輕而易舉讀進心里,不是太容易的事兒。王安憶也坦言:這是我整個寫作過程中心情最復雜、最豐富、最為跌宕起伏的經歷。寫完之后,困惑和忐忑一直左右不離。
《匿名》35萬字,分《歸去》《來兮》上下兩部,人物原型來源于作家上世紀80年代聽說的一個大學教授失蹤的故事。主人公是匿名的“他”——一個退休后被返聘在一家外貿公司的上海老頭,因被誤認為是卷錢逃跑的老板“吳寶寶”而遭綁架。這個一輩子很有條理,喜歡分類的“文明”人,因恐嚇和折磨不幸失憶。他被拋棄在重重大山的褶皺、幾省交界處一個叫做林窟的地方,一個曾經熱鬧的集市,如今的廢墟。“他”突然脫離了常識性的、熟悉的、文明的城市,墜落到一推門鼻子可能會碰到崖壁的地方,天、地之間,孤獨一人。
他一點點褪去固有的一切,回到原點,甚至連自己的名字和來路也忘記了,但同時,他也重新回到了生命最初也最有活力的階段。因為要挖掘根莖捕殺活物充饑,他要攀爬,要飛奔,四肢的行動力重新煥發(fā),他不斷為周圍的世界命名、運算、分類,孤寂中和學舌鳥兒增加一個字減去一個字地呼喊對話。令人稱奇的是,他沒有遺忘語言和文字,思維的能力也還在,這是他與現代文明僅有的一絲聯系。
一場大火之后,他被人發(fā)現,置于九丈的養(yǎng)老院里,被命名為“老新”……仿佛電腦重啟,記憶一塊一塊找回,他逐漸回到現代文明之中。但此時的他,認知得到重建,跟以前的他大不相同了。正當他就要結束匿名狀態(tài)的時候,他死了。
王安憶以常見的“綁架”“失憶”等手法,將主人公從原有的生活秩序里抽離,在一片匿名天地中,重新尋找脫去文明枷鎖、脫去社會規(guī)則的原本的自己。而那個世界,有許多我們常識以外的豐富的存在:難以命名的民間,大大小小的“江湖”,“小社會”……各有其運行規(guī)則。啞巴、二點、敦睦、白化少年、麻和尚,他們一個個面目模糊,行事規(guī)則與社會主流大不相同,卻一樣生活得有聲有色,散發(fā)著封閉然而充滿激情的氣息。
王安憶對這個蠻荒、原始、復雜、混沌、生機勃勃的世界,投去了她充滿人文關懷的注視,毫不吝惜地抒寫了她心中所潛藏的對世間萬物的好奇心。她想借這個跟世界談談心:文明與時間之間的玄妙關系,生與死,來處與去處……以及扒下所有文明的外衣,我們作為一個人,剩下的最頑強的那一點,究竟是什么?
在這部長篇小說中,王安憶還試圖闡釋語言、教育、文明、時間等抽象概念,王安憶自己也說:“這跟以前不是一個路數的。這種復雜思辨的書寫,簡直是一場冒險! 一個動作,一個命名,觸發(fā)一片思辨,像一場場抽象的行走。我感覺,正是這些,顛覆了讀者閱讀小說時慣常的輕松快感;然而,突破那層殼,我們便可以觸摸到一顆鮮活跳動的心對生命本質與世界萬象的深沉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