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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玫,這位在30年前以先鋒文學(xué)姿態(tài)走上中國文壇的女作家,幾十年來始終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每年都有新作出版。最近她的五卷本文集“五葉叢書”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通過5部細膩、纏綿、哀婉、惆悵的長篇小說,又一次驗證并繼續(xù)闡述了趙玫30年來的創(chuàng)作理念——“一定要讓語言比故事還重要”。
趙玫的小說如同她的散文一樣,幾乎沒有震撼強烈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驚訝錯愕的人物,只有獨屬于她的不可復(fù)制的“趙氏語言”。她的語言肆意鋪排,行云流水,看不到任何敘述的阻隔。任何描寫——無論是人物還是景物,或者是內(nèi)心狀態(tài)——在趙玫的筆下都沒有停頓,哪怕稍微舒緩一下的停歇都沒有,永遠都是在風(fēng)云飄逸的敘述中悄然完成,而且完成得自然舒展、瀟灑漫延。
僅以《莫奈的池塘》為例,這部18萬字的小說,人物少得可憐,只以符號一般的名字出現(xiàn):岑、奕、凜、仲牧等等。故事更是簡單——簡單得就像畫家勾勒在底稿上的線條——幾句話就能基本概括:從招募花園設(shè)計師開始,寂寞的女人,不曾名正言順的情人;不動聲色的你爭我奪,又有另外的女人和另外的男人。于是愛情千回百轉(zhuǎn),又炮火硝煙。最后歸于死亡的池塘,傷感的背影。
《莫奈的池塘》雖然故事簡單,但讀來卻是引人入勝,究其原因,就是語言的魅力。趙玫的語言有一種天然的吸附力,只要看上幾句話,就會被牢牢地吸引,欲罷不能。“語言比故事還重要”的小說敘事策略,注定了她的構(gòu)思不可能“絞盡腦汁”。創(chuàng)作《莫奈的池塘》之前,她沒有任何明確的旨意和目標,只是源于泰戈爾的詩作“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還有她在巴黎的奧賽博物館看到的一幅畫作《藍色蓮花》。
一幅畫、一首詩,促成了《莫奈的池塘》的誕生。而且小說的發(fā)生地,那個悵然、憂郁的花園,更是來自趙玫早年看過的一位英國花園設(shè)計師的照片和他設(shè)計的花園。于是,“那些花園,讓我驀地有了想將此作為小說背景的愿望”。當(dāng)然,除了《莫奈的池塘》,“五葉叢書”中的其他4部小說,基本上也都是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念——讓飛翔的語言翅膀,掠過小說的理智架構(gòu)。
趙玫在許多次的創(chuàng)作談中,不止一次地說,無論故事好看與否,我都會鍥而不舍地將敘述的語言,當(dāng)作寫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但是,假如真的以為趙玫對于敘事毫不在意甚至完全忽略的話,那又是天真的誤讀。仔細分析她的小說就不難發(fā)現(xiàn),她擁有自己的敘事謀略,只是不顯山露水,完全隱藏在她絢爛的“語言”之中。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她的小說是有精心布局的!赌蔚某靥痢烽_篇就是一個短句“靜靜的園中”,而結(jié)束則是“因死亡而破滅的花園,很快成了枯草凄凄的荒園”。如此首尾相接、呼應(yīng),而且由“靜”走向“荒”,怎么會是對敘事的忽略呢?又怎么是“稀釋情節(jié)”呢?
趙玫崇尚語言的魅力,深諳語言的重要,她幾乎榨盡了“語言”的所有內(nèi)在營養(yǎng),這樣的例子,在《莫奈的池塘》中比比皆是。無論是哲理意味的“用一個婚禮,衍生出兩個悲傷的葬禮”,還是小說人物與經(jīng)典作品的跨越通聯(lián):“他死了。是的,就像決斗中死去的連斯基。但葉甫根尼·奧涅金就幸福嗎?”就是寫性愛,也是如此飄逸,裙裾飛揚,“長久的疏遠讓他們重整旗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風(fēng)卷殘云”。
趙玫是一個“讓語言生出故事”的作家。她用30年的寫作歷程,用80多部、1000萬字的著作,闡釋了“語言比故事還重要”的寫作追求,而且不斷地走向精致、走向語言的純粹。其實,從某方面來講,語言本身就是敘事,它是敘事的一部分,而且還是重要的一部分。
寫作《黑羊》的危地馬拉作家奧古斯托·蒙特羅素,之所以讓略薩和卡爾維諾傾慕,就是因為他能在干凈、剔透、簡短的語言中,充分展示出敘事的魅力。蒙特羅素那句“當(dāng)他醒來時,恐龍依舊在那里”就是最好的佐證!肮适隆本驮谶@簡短的“語言”中。
不知為什么,閱讀趙玫的文字,總會讓我想起西班牙大提琴家卡薩爾斯的樂曲,他的演奏自然、純凈、高雅,正是由于卡薩爾斯的偉大貢獻,從而抬高了大提琴作為獨奏樂器的地位。閱讀趙玫的小說,特別適合身旁響起音樂聲。假如讓我選擇一種樂器,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大提琴。當(dāng)然,一定要是卡薩爾斯演奏的大提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