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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文學與文學見證(李文方)

——讀法國文學評論家克洛德·穆莎《誰,在我呼喊時》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6年01月11日10:09 來源:文匯讀書周報 李文方
  《誰,在我呼喊時》  [法]克洛德·穆莎著  李金佳譯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誰,在我呼喊時》 [法]克洛德·穆莎著 李金佳譯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最近,拿到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的《誰,在我呼喊時》一書,眼前為之一亮。這不僅因為這本文學評論集做得十分精美,設計典雅,文氣十足,也因為原著者克洛德·穆莎是我熟識并敬重的法國著名學者。幾年前,兩次訪法,都曾與其就文學問題有過深入溝通,當時就覺受益匪淺。這次手中有了他著作的中譯本,便細細讀了下去。全書讀完,如品法國濃咖啡一般,味烈而意永,智廣而蘊深,大有不舍釋卷之感。

  《誰,在我呼喊時》作為文學評論集——其實就其內容而言,更是一部文學理論專著,在當下最引人注目,也至關重要的是,將一種全新的文學形態(tài),即“見證文學”,引入了中國,給我國文學理論界、批評界,乃至創(chuàng)作界,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觀照理念,一個有效的研究思路,和一個值得探索的創(chuàng)作路徑。對“見證文學”我們是陌生的,文學,尤其是小說,歷來以虛構為其本質特征之一,而“見證”需要絕對真實,那么,在這里,見證何以為文學,而文學又何以為見證?這兩個本性對立的事物的結合,又會帶給我們怎樣一個充滿悖論又撞擊心扉的感動?這些問題本身對我們也是陌生的,唯其陌生更引人關注。

  本書譯者李金佳在“譯序”中對“見證文學”作了明確界定:“見證文學是一種特殊的自傳文學。它指的是那些親身遭受過浩劫性歷史事件的人,作為幸存者,以自己的經歷為核心,寫出的日記、回憶錄、自傳體小說、詩歌等作品!辈⒅赋觯骸耙娮C文學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一本‘浩劫錄’,都可以用‘我的浩劫’作為副標題”,“見證文學的作者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都是作為普通人”而受厄、而寫作。在世界范圍內,見證文學的杰作,大都問世于上世紀四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題材以記述納粹大屠殺死亡營經歷為多,其間產生過寫有《以利》《火迷》的德語作家內利·薩克斯,寫有《無命運的人生》的匈牙利語作家凱爾泰斯·伊雷姆和寫有《夜》的法語作家埃利·維瑟爾三位諾貝爾文學獎或和平獎得主。穆莎教授在書中對見證文學的幾位代表作家羅伯爾·昂代姆、曼德爾施塔姆、策蘭、凱爾泰斯、蘇茲科維爾、沙拉莫夫、大岡升平及揚尼斯·里索斯的主要作品進行了深入的解析,內中既有對見證文學作品文本的深邃剖斷,也有對見證者特殊遭遇的精到追述,可謂別開生面、獨具慧眼,發(fā)人深省。

  在我國當下被市場主宰的文學氛圍下,翻譯引進這本有關見證文學的書,具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那就是讓我們看到,文學,即使在當代,仍然具有商品以外的價值。這種價值,就是對歷史的獨特而確鑿的見證。這是任何東西所無法替代的,也是金錢所無法衡量的。數(shù)十年來,國內文壇二三流低俗文學盛行,態(tài)度嚴肅、堅守文學本真的作家被邊緣化,努力反映歷史真實、時代特征、百姓生態(tài)的優(yōu)秀作品找不到忠實的讀者。相反,惡劣搞笑、胡亂拼湊、不顧起碼的人性邏輯的偽文學作品比比皆是,甚至成為網絡、微博微信爭相傳播的“文化垃圾快餐”。有人還理直氣壯地將此解說為文學的娛樂功能,甚至宣稱要“娛樂至死”。這無疑是對文學的扭曲和褻瀆,也無疑是對我們年青一代的誤導。其實,假如一個人的“樂”只能是“娛”出來的,那他的心靈必然是空虛的。穆莎的《誰,在我呼喊時》,讓我們重新得窺西方在商業(yè)文學的濃濃霧霾中,嚴肅文學仍在人類精神的曠野上踽踽獨行,初時雖不免行只影單,但它的旗幟仍然高揚,它的呼喚仍然穿越歷史,直透人心,數(shù)十年后,終于受到應有的關注。在書中,穆莎寫道:“‘昨天’,繼續(xù)重壓著所有‘今天’發(fā)生的事!币娮C歷史,就是啟示今天。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應該重拾文學的使命,再塑當代文學的形象。一切有所追求的作家,都應該,而且可能從見證文學汲取精神營養(yǎng),強壯我們自己的文學脊梁,創(chuàng)作出我們自己的足以見證時代、見證歷史的文學杰作。

  《誰,在我呼喊時》另一引人深讀的原因是,此書對見證文學的宏觀思索與個案解析充滿了睿智的哲思,作者從見證文學作家作品評議中得到的啟示和感悟,往往超越見證文學本身,對一般意義上的文學本體,甚至對普通人的現(xiàn)實人生,都有重大的意義。書中“空中的墳墓”一章,從意象學角度,對比了曼德爾施塔姆、策蘭、凱爾泰斯三位重要的見證文學作家的作品,詳細地分析了出現(xiàn)于曼德爾施塔姆的《無名戰(zhàn)士之詩》、策蘭《死亡賦格》及凱爾泰斯《為一個不會出生的孩子哭禱》中的“空中的墳墓”意象,指出“詩和小說在天空中塑成的這座墳墓,也許凝縮著見證文學所有的困難和模棱”,“在同二十世紀幾次浩劫的接觸中,質問著它自身的可能和意義”。也正因見證文學如此的困難,穆莎教授才深有體悟地寫道:“在文學領域,我們說某人重要,只是因為他是一部作品的作者。這不僅是由于它全憑寫成的作品才在集體記憶中占一席之地,更是由于他還在寫作之中時,就已完全與作品合為一體!边@個結論,看似語不驚人,但所包含的對文學本體的再解悟,實在發(fā)人深省。在商業(yè)炒作和市場羈系數(shù)十年之后,讀讀這樣的哲思,對我們該是多么有意義的事啊。書中類似的議論隨處皆是。

  值得提及的還有一點,那就是本書的翻譯十分精彩。中文譯本,以美麗而優(yōu)雅的方塊字與節(jié)奏清晰而流暢揮灑的漢語,傳達出原作法語的極度精微與浪漫氣質,可謂相得益彰。穆莎教授本人是著名詩人,他的理論著述在文字表述上也充滿詩性,這一點在中譯本上得到了恰到好處的體現(xiàn)。書中征引了見證文學作家們的大量原作,其中絕大部分尚沒有中文譯本,譯者逐一將其譯成中文,文字精萃,曲盡其妙。對于一切熱愛文學、歷史,甚至對翻譯感興趣的人來說,本書實堪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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