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真相”的朱利安·巴恩斯(米亞)

　　厄普代克逝世一周年的紀念日是個星期六。那天，一篇名為《跟約翰·厄普代克上床》的小說在英國《衛(wèi)報》上發(fā)表了。作者是英國著名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知道兩人“恩怨”的讀者對這篇小說引頸以待。25年前，當朱利安·巴恩斯以小說《福樓拜的鸚鵡》在文壇嶄露頭角時，遠在大洋彼岸的厄普代克在《紐約客》上撰文批評這位后起之秀，“小說何為？在《福樓拜的鸚鵡》里，開頭在哪里？故事在哪里？結(jié)尾又在哪里？”。

　　25年后，小說家朱利安·巴恩斯已名動歐洲。這時誕生的《跟約翰·厄普代克上床》，會是巴恩斯對厄普代克的全面回擊嗎？或者是以更聰明、更恒久的方式來回應“小說何為”？我們不妨就從這里開始了解朱利安·巴恩斯吧。這位與伊恩·麥克尤恩齊名的英國作家，為小說在21世紀開疆拓土的斗士。

　　小說何為？

　　厄普代克壓根沒有出現(xiàn)。準確地說，在朱利安·巴恩斯的這篇小說里，厄普代克只出現(xiàn)在兩個女人的對話中。

　　艾麗絲和簡，是兩個過氣的老年女作家。一次火車旅途中，兩位老朋友像往常一樣閑聊起來。兩人共同擁有的昔日記憶一點點在談話中滑過——寫作帶來的榮耀、過氣帶來的恥辱、婚姻中的尷尬與背叛、求存與現(xiàn)實帶來的窘迫。以及那些讓她們顯得憤世嫉俗、與眾不同的性事，其中就包括——誰跟厄普代克上過床。

　　火車的封閉空間，讓兩位老朋友無處可逃，對方的臉就是一面鏡子，讓她們逼視自己的處境。朱利安·巴恩斯喜歡寫鏡像式的人物。這里的艾麗絲和簡，外貌、脾性迥異，但彼此依存、捆綁。社會身份的相同，讓她們有了彼此容忍的基礎(chǔ)，但脾性的迥異，讓她們無法不鄙視對方。你其實討厭你的朋友，跟她在一起時總是看不慣她，覺得她沒品位、肥胖、無聊，但其實她也是這樣看你的。假象褪去，真實被凸顯出來。

　　這是朱利安·巴恩斯喜歡用的結(jié)構(gòu)和寫作設(shè)置。在他的另外兩個短篇小說《你知道的那些事》和《警惕》(均收入小說集《檸檬桌子》)里，朋友、情侶，也以鏡像的方式出現(xiàn)，見證了彼此的衰老、虛偽和可悲。

　　我們可以設(shè)想，如果厄普代克先生讀到這部小說，會作何感想呢？“開頭在哪里？故事在哪里？結(jié)尾又在哪里？”朱利安·巴恩斯的以上三篇小說都不滿足這些條件。但它們揭示出的人類生存真相是驚人的。

　　“這世界本不是個讓人歡欣鼓舞的所在�！�(朱利安·巴恩斯)正因如此，在2005年第57期《巴黎評論》上，被記者問到“什么是文學？”時，巴恩斯答“最簡短的回答是，文學是講述真相的最佳辦法”。當記者進一步問“你說的‘講述真實’是什么意思？”時，巴恩斯的回答可以說是他文學觀的體現(xiàn)：“我認為，一本偉大的著作，拋開其他諸如敘事力、描寫手法、風格等重要品質(zhì)，最關(guān)鍵的是，它是一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描述這個世界的著作。當人們閱讀它時，能意識到它揭示出的真相——關(guān)于社會或者人們的情感導向，或者兼而有之；這些真相不是現(xiàn)成的，沒有被官方記載、沒有被報紙或電視記錄。比如說，當《包法利夫人》誕生后，第一次讀到它的讀者，會意識到這部杰作描述的女性形象，揭示的社會真相，雖然在當時犯了禁忌，但絕對是真實的，也是從未在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過的�！�

　　與文體搏斗

　　想要“講述真相”的巴恩斯，從不遵循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守則，在文體上進行了卓絕的實驗。從他的成名作《福樓拜的鸚鵡》開始，巴恩斯就打破了線性敘事的慣例，用碎片式的傳記構(gòu)成了獨特的文體。你很難分清，或者也沒有必要分清虛構(gòu)與非虛構(gòu)的部分。巴恩斯像個攪拌機，把關(guān)于大文豪福樓拜的一切冶為一爐。

　　巴恩斯畢業(yè)于牛津大學，期間換過專業(yè)，讀過語言學，也讀過哲學、政治學。后來有記者問，這些教育背景對他寫作中文體交融是否有影響？他并不認為影響是直接的。像每一個嚴肅又謙卑的寫作者那樣，他說，自己并沒有能力去“選擇”如何寫作。

　　《福樓拜的鸚鵡》開了個好頭。在之后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巴恩斯不僅在文體創(chuàng)新上大膽無禁忌，在寫作主題上也一次次地帶我們俯沖進入未知的神秘地帶，挑戰(zhàn)新的想象和倫理。

　　1989年，巴恩斯出版了《10 1／2章世界史》。這也是一部非線性敘事的小說，不同篇章使用不同文體，10篇看似獨立，其實內(nèi)藏玄機的故事，拼貼出一部振聾發(fā)聵的世界史。美國著名作家卡羅爾·歐茨同年10月在《紐約客》上為此書寫了一篇書評。文中，歐茨認為，巴恩斯在《10 1／2章世界史》中的文體，看得出“受益于20世紀的諸位巨匠，如博爾赫斯、卡爾維諾、納博科夫、羅蘭·巴特，或許還有米歇爾·圖尼埃”。歐茨認為巴恩斯的文體融匯了散文、小說、隨筆等。

　　無論是歐茨還是前面說的厄普代克，作家同行們都敏銳地覺察到了，巴恩斯在以一種新的、混雜的文體拓展“小說”的定義。多年以后，當比巴恩斯更大眾化、流行化的小說家大衛(wèi)·米切爾以《云圖》一書向世界展示多文體并行、混雜的超凡魅力時，我們不應該忘了，巴恩斯是這條路上的先鋒。

　　鏈接

　　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英國當代著名作家。1984年，他以突破性之作《福樓拜的鸚鵡》入圍布克獎決選，躋身英國文壇一流作家之列。2011年憑借《終結(jié)的感覺》獲得布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