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國學人的心路縮影——《我們?nèi)�代人》述評(趙建永)

1962年春節(jié)全家照。右側(cè)為湯一介、湯用彤一家。左側(cè)為湯用彤先生的學生蕭萐父、楊祖陶等人。作者供圖

約1936年攝于北平中山公園的全家福。從左至右：湯夫人，湯用彤先生次子湯一介，長子湯一雄，幼女湯一平，湯用彤。作者供圖

《我們?nèi)�代人�?湯一介著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先師湯一介先生所著唯一家世自傳《我們?nèi)�代人》，分別敘述了湯霖、湯用彤和作者的家學家風傳承，展現(xiàn)了一門三代學 人在中國百年社會轉(zhuǎn)型中歷盡坎坷的人生命運和對傳統(tǒng)文化學術(shù)的傳承守望。湯霖是儒道兼修、志在學問并參贊維新的典型士子。湯用彤是熔鑄古今、接通華梵、會 通中西的國學大師。作者細致地回顧了祖父、父親的品行操守和學問成就，并詳述父親與吳宓、錢穆、熊十力、胡適、傅斯年諸友的交誼，更以客觀立場講述自身經(jīng) 歷和學術(shù)生涯，將其一生悲歡離合、在理想與現(xiàn)實中浮沉而不忘初心孜孜以求的心路歷程完整呈現(xiàn)出來。

　　《我們?nèi)�代人》�?書寫作長達20載，這也是我對先師道德文章越來越熟悉和欽敬的過程。早在1996年我做湯先生學術(shù)助手時，先生已在準備對身世經(jīng)歷做一番梳理，給世人留下 一些鮮活的史料和思想。因此，2000年湯先生剛編完《湯用彤全集》，即動筆著書。為保障回憶的準確性，他四處查證有關(guān)資料，并讓我予以協(xié)助，歷時三載， 寫成初稿。我得以通讀全書，幸運地成為此書的最早讀者。如今我重讀此書，倍感親切，百感交集，先生寫書情形宛然在目。

　　此 書寫成后，雖然沒能出版，但是通過某些途徑，也有一定范圍的傳播和影響。這部書湯先生常讓我參考，成為我學術(shù)研究的重要源泉。2004年，湯先生指導我寫 《湯用彤未刊稿的學術(shù)意義》時，更是直接將《我們?nèi)�代人》書稿里的材料和觀點無私提供給該文。文中每一論斷皆是先生心血結(jié)晶，因此我提出署上先生之名。湯 先生堅辭，卻鄭重寫信將拙文推薦給業(yè)界權(quán)威核心刊物《哲學門》，使這篇2萬多字長文得以迅即悉數(shù)發(fā)表。湯先生修訂拙文的手稿和所贈《我們?nèi)�代人》書稿相關(guān) 章節(jié)，我都珍藏至今，永志先生恩德。拙作《湯用彤評傳》《湯用彤年譜》《湯一介年表》等湯學著述，都充分參考和征引了此書。新華出版社所出的《湯一介 傳》，也頗得此書之益。

　　如果說湯先生整理《湯用彤全集》為寫作《我們?nèi)�代人》中父親的學術(shù)思想提供了豐富的一手資 料，那么他編輯《湯用彤學記》則為寫作本書搜集了父親及其師友的大量傳記材料。2009年6月12日，湯先生在為與我合編的《湯用彤學記》所寫序言中，首 次披露了《我們?nèi)�代人》一書的基本�?nèi)容和創(chuàng)作初衷：“我正在寫一本書，題為《我們?nèi)�代人》。自清朝乾嘉時起，我家從江西遷至湖北黃梅縣，即以教書為業(yè)。祖 父湯霖，清光緒十六年進士，任過幾任縣知事，后在京曾赴各省任考官。父親用彤先生自美回國后，一直在大學教書。我自北大哲學系畢業(yè)后，除五年在北京市委黨 校教書外，自1956年后一直在北大教書至今，因此可謂為教書之家吧！我想，用我自己親身的耳聞、目睹以及可得之文獻材料通過我們?nèi)�代人的�?jīng)歷來描繪中國 知識分子的思想、感情、遭遇以及我的感想。這本書的重點將寫我父親。他從某方面說，也許是一位很有些特點的中國知識分子�！边@是《我們?nèi)�代人》一書見于�?規(guī)出版物的最早歷史記錄，也說明當時湯先生對2003年完成的初稿仍不滿意，還在續(xù)寫之中�，F(xiàn)版此書的重點之一確實是寫他父親，但也有近一半篇幅寫自己及 其兒女和孫輩之事。因主持儒藏工程，湯先生暫時中斷了集中寫作，但他在此后的11年里常與我討論，一直想做些增補，并斷斷續(xù)續(xù)地寫出一些祖孫三代人的文 章，發(fā)表在《北京大學學報》等書刊。湯先生生前未盡把這些文章收入此書，以后若再版，或可斟酌補入一些。

　　湯先生逝世后，承樂師母之命，我與楊浩等同門全心投入《我們?nèi)�代人》遺稿的整理校訂。幸得什剎海書院、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等多方鼎力支持，這部42萬字的巨著被納入“什剎海書院文庫導師口述史叢書”，終得在年內(nèi)與眾多期盼已久的讀者見面。

　　11 月15日，《我們?nèi)�代人》出版座談會在湯先生生前擔任院長的什剎海書院舉辦。啟驤、王博等知名學者出席，從不同角度揭示了此書的多重意義。人民出版社金春 峰編審說：“湯先生父子是真正的大師，學人楷模。我閱讀湯先生的學記、傳記，所接受的教育、收益非常之大�！北本┐髮W儒學院干春松教授認為，此書給我們提 供了認識百年中國學術(shù)史、文化史的線索，而整個百年學術(shù)文化史和政治史分不開，從而也是理解百年政治史的重要角度。楊立華教授通過本書看到了更為飽滿的湯 先生，也看到了東西文化傳承的差異性：“這是三代人的傳承，也是三代人的傳奇。三代人的傳承關(guān)系難能可貴，孔子講‘述而不作’，在‘述’與‘作’的緊張關(guān) 系中，此書將‘述’發(fā)展成創(chuàng)造性的‘作’。這是一種典范的傳承，并因傳承而成為傳奇。西方有‘弒父’原型、‘影響焦慮’之說，后輩人只有在打倒前一輩時才 能出現(xiàn)真正的主體性。但湯氏三代將前輩所有積累、影響變成潤澤和滋養(yǎng)，有傳承，也有發(fā)展�！壁w白生教授從儒家傳統(tǒng)與湯家三代的命運切合處著眼，提出本書的 價值在于它是“一本真正的懺悔錄”，體現(xiàn)了“三代人之間的傳承與張力”。

　　《我們?nèi)�代人》有別于以往某些粉飾性傳記和 自傳，湯先生回首一生，毫不掩飾己過，盡顯大師風范——坦誠面對歷史與自己。他自我剖析，秉筆直書，直面問題，不為尊諱，不怪罪環(huán)境，也不回避自己的責 任，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反思意識和可貴的真誠懺悔，真正踐行了儒家的“修辭立其誠”(《易傳》)。正如樂黛云教授所言：“這本書最重要價值在于展示了一個知識分 子對祖國和祖國文化的熱愛，而另一個價值就是它的真誠，不回避問題�！彼�把此書內(nèi)容總結(jié)為四個方面：容納諸多故事的“事件”史、學人的精神史、知識分子的 心態(tài)史和交往史。此書史料極為豐厚，多他處未載，學者們高度肯定了其真實敘述的價值。而湯先生畢生追求真理、義不逃責、勇于擔當?shù)木�神，更具有人格力量�?這也是他通過此書留給世人的最后一筆財富。

　　《我們?nèi)�代人》表面上是寫三代學林掌故，其實書中傳達最多的是他們修身治學和報效國家的情懷，這都值得我們珍視和弘傳。全書無處不展示出湯先生的愛國敬業(yè)之心，他愛我們國家，愛我們國家的文化，雖然也有批評，但終究都是為了祖國更加美好。

　　書 中由湯氏三代延伸，涉及百年眾多文化精英，故此書可謂國學的群英譜和大師的“朋友圈”。其出版也得到了饒宗頤、星云大師、樓宇烈、錢遜等海內(nèi)外學人的一致 推崇和聯(lián)袂推薦。它富蘊微言大義，從湯家三代命運的變遷折射出近現(xiàn)代仁人志士為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夢想上下求索和曲折前進的道路，可以說是中國百年文化學術(shù)史 的一個縮影，讀之讓人感慨萬端。此書不僅可使哲學家看到思想，還可使歷史學者看到滄桑，使文學家看到文脈，使文化學者看到文明日進……不難想見，作為百年 中國讀書人的寫照，此書的歷史意義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歷久彌新，其學術(shù)價值也必將隨著一代代學人的切身體會而不斷深化。

　　(作者單位：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