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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市面常見的那些或秘本自炫、或?qū)ふ抡涞臅挷煌,趙武平先生的書話視野開闊,往往還有獨家的采訪。他說:“晦庵的作文觀念,也近于王夫之的‘鐵門限’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尤為切要!彼约旱奈恼,也多取材于親歷、親見。
趙武平先生的書話集《閱人應(yīng)似閱書多》,最近由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
說起書話,許多讀者都會記得,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起,三聯(lián)書店相繼出版了一系列書話經(jīng)典,唐弢的《晦庵書話》、鄭振鐸的《西諦書話》、曹聚仁的《書林新話》、葉靈風(fēng)的《讀書隨筆》、馮亦代的《書人書事》等等,在讀書界掀起了持續(xù)不斷、綿延至今的“書話熱”,也影響了一批又一批作者投身于書話寫作。趙武平先生應(yīng)該屬于其中的后起之秀了。
我這樣說,并非因為《閱人應(yīng)似閱書多》一書也是由三聯(lián)出版,而是有趙武平先生的“自序”為證。無論是本書“自序”,還是此前《人如其讀》一書的“自序”里,趙武平先生都特別提到了“晦庵”。他曾經(jīng)說:“我喜歡晦庵,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翻翻他的書,懸想他為把書話寫得‘給人以知識,也給人以藝術(shù)的享受’,如何在筆底融入包括‘一點事實,一點掌故,一點觀點,一點抒情的氣息’在內(nèi)的‘散文因素’。同晦庵書話來比,我筆下不成樣子的東西,自然還有不小的距離!边@次,他又說:“實在而言,我更服膺晦庵的見解,那就是不要一談書,除去版本,就是考據(jù),沒了高頭講章,所剩唯有干巴巴的書目!畷挕,說白了,無非‘隨筆或雜記’,是用淺顯的專業(yè)知識,以帶有‘詩的感情’的文筆寫出來的長短篇什。”他一再引用唐弢關(guān)于書話的表述,并以此作為寫作的目標,顯然是自覺地加入到書話作者的行列。
唐弢的《晦庵書話》,確實是一部頗具影響力的經(jīng)典。許多人都是讀了這本書,才喜歡上書話,進而從事書話寫作的;還有一些人是讀了這本書,才專注于新文學(xué)版本的收藏,并涉足現(xiàn)代文學(xué)領(lǐng)域的。趙武平先生的書話,也有不少談?wù)摤F(xiàn)代文壇的人與事,如《閱人應(yīng)似閱書多》一書中的《也談魯迅致陶亢德信》《老舍美國行之目的》《“夢家和XX”》《也談賽珍珠與徐志摩》《林徽因的考古發(fā)現(xiàn)》等等。但與某些唐弢的追隨者不同,他并不囿于這類新文學(xué)書話,而是有意嘗試各種“書話的別樣寫法”。
其實,唐弢本人也不是自限與現(xiàn)代文學(xué)。《晦庵書話》中不僅有談翻譯文學(xué)的“譯書過眼錄”,還有談古籍收藏的“書城八記”;蛟S因為現(xiàn)代文學(xué)更易于普及、民國舊書更易于搜求,才導(dǎo)致追隨者一邊倒的局面。趙武平先生在新文學(xué)書話之外,也重視“翻譯書話”,乃至“外國書話”。他考察書話的淵源和流變,除了唐弢,還推崇葉靈鳳、馮亦代一類以外國書籍為描摹對象的書話。《閱人應(yīng)似閱書多》一書里,也有此類文章,如談譯書的《馮譯〈圣經(jīng)〉及其名物考》《〈源氏物語〉的兩個譯本》等,談海外書人書事的《王爾德的先祖與后輩》《小記昆德拉與〈慶祝無意義〉》《霍克思先生的翻譯》《誰為馬可波羅編“謊言”》等。當(dāng)然,能夠涉獵這樣的題材,與他從事翻譯和翻譯出版工作的身份,以及經(jīng)常參加國際交流有關(guān)。
書話讀起來輕松、愉快,但寫作書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僅要有清新可讀的文筆,更重要的是見多識廣。與市面常見的那些或秘本自炫、或?qū)ふ抡涞臅挷煌,趙武平先生的書話視野開闊,往往還有獨家的采訪。他說:“晦庵的作文觀念,也近于王夫之的‘鐵門限’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尤為切要!彼约旱奈恼拢捕嗳〔挠谟H歷、親見。與陶亢德女兒的交往,到哥大查閱老舍檔案,去法國拜訪昆德拉,在英國拜訪霍克思,這些都為他的書話寫作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寫老舍的三篇書話,融“身之所歷”和“目之所見”于一爐!独仙岬拿绹小芬晃膹耐姓吆顚氳罢f起,探究美方邀請老舍的背景,以及老舍此行的目的。作者將老舍給友人的信中所言,與現(xiàn)存馬里蘭美國國家檔案館的“我的訪問計劃書”相互對照,揭示了老舍思想的前后變化!丁瘩橊勏樽印翟诿绹芬晃慕榻B《駱駝祥子》的翻譯者伊文·金。此人原名羅伯特斯賓塞沃德,曾擔(dān)任駐天津、上海等地的領(lǐng)事,還翻譯過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他與老舍之間的恩恩怨怨,有翻譯觀念之爭,也有版權(quán)版稅之爭,可見一位中國作家在美國的經(jīng)歷種種!陡绱蟮睦仙釞n案》一文記錄了在哥大圖書館查閱老舍檔案的所見所感。兩大盒“舒慶春件:未編目檔案”,包括書信、手稿、剪報、電話記錄、會談紀要、賬單和相片,總數(shù)約八百件,涵蓋時間從一九四八年到一九五八年。作者做了簡要的描述后,感嘆道:“這回看檔案,能看到他少為人知的一面,實在是非常意外,可惜還沒人能以這些資料為素材,寫一部翔實的《老舍在紐約》。”書話不是研究性的著述,其主旨在激發(fā)閱讀的興趣、提供研究的線索。這三篇“老舍書話”,想必已引起國內(nèi)老舍研究界的關(guān)注。
在圖書館、舊書市,乃至拍賣行去尋找資料,利用公私收藏的舊報、舊刊,書話寫作大多如此。不同的是,有些人偏于一隅、一葉障目,有些人視野開闊、見多識廣。尤其是在今天這樣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國際間的交往日漸頻繁,閉門造車、孤芳自賞顯然成不了氣候。書話作者也應(yīng)該具備跨國別、跨語言、跨文化的意識,不斷地拓展新視野、開辟新園地。趙武平先生的書話,可謂在這方面做了有益的嘗試。
盡管趙武平先生的書話,目前尚欠缺唐弢、葉靈鳳等前輩凝練、雋永的韻味,卻呈現(xiàn)出書話寫作的新境界。單憑這一點,其意義和價值就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