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多情似先生——讀“來新夏隨筆自選集”(張元卿)

　　“來新夏隨筆自選集”三種： 《問學訪談錄》《說掌故論世情》《書卷多情似故人》 來新夏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案頭的“來新夏隨筆自選集”三種，是五月間在天津問津書院舉行的該書首發(fā)式上拿到的。幾個月來不時翻看，腦中老回旋著一些問題：我能理解來先生和他的學術(shù)嗎？怎么才能理解呢？后來感覺到，對于來先生這樣卓有成就的文史學者，品讀其專著外的著述，比直接消化其學術(shù)專著當更能接近先生文心，閱讀才自由起來。

　　“來新夏隨筆自選集”是來先生學術(shù)專著外的隨筆集，是其隨筆精華，但這三種書沒有排序，我想在來先生心中，這三本書一定是有次序的，因為文獻學是來先生擅長的“三學”之一，文獻整理他自有主張，對于編選自己的隨筆集也當不會例外。因此，讀過這三種隨筆后，我覺得其排序應(yīng)是：《問學訪談錄》《說掌故論世情》《書卷多情似故人》。

　　來先生是學人，治學是其一生志業(yè)。將《問學訪談錄》作為隨筆第一種，一定是想展示其問學、治學之甘苦及反思。2005年在答“緣為書來”網(wǎng)友提問時，有網(wǎng)友想讓來先生談?wù)剬ν鯂�維、陳寅恪、錢鐘書的評價，并問來先生對于前輩學人最為崇敬的是哪幾位？先生說：“王國維、陳寅恪、錢鐘書幾位先生，我都沒有親受教過，所以很難做出恰如其分的評價。我只能對親受教益的恩師陳垣、余嘉錫和張政烺諸位，表示我的崇敬之心�！边@既大致說明了先生的問學之路，也體現(xiàn)了先生的治學操守：沒有受教的，難以給出準確評價的，便不妄談。讀過《問學訪談錄》的讀者，都會感到來先生治學之淵博。吳格稱來先生治學“博無涯涘”，并非溢美之詞。清儒汪中談及乾嘉學術(shù)時稱，“是時古學大興，元和惠氏、休寧戴氏，咸為學者所宗。自江以北，則王念孫為之唱，而君和之，中及劉臺拱繼之，才力所詣，各成其學”。來先生在其治學范圍內(nèi)也是“才力所詣，各成其學”。就以隨筆而言，也是自成一家，讀書界已有評論，不必于此細說。

　　《問學訪談錄》收有一篇《2000年中國最佳隨筆序》，來先生在文中談了自己走出象牙塔，轉(zhuǎn)寫隨筆的緣由：學者小有成就，“應(yīng)當以知識回敬民眾，反哺百姓”，“用隨筆的形式把知識化艱深為平易，還給民眾，向民眾談?wù)撟约号c民眾所共有的人生體驗來融入民眾”。這顯然不只是轉(zhuǎn)寫隨筆的緣由，也是先生對治學的反思�！盎鼐疵癖�，反哺百姓”，與清末民初仁人志士為學為文要開民智、立新民的主張是一脈相承的，但先生的態(tài)度是“回敬”，要融入民眾，是平等交流，更為親切動人。

　　《說掌故論世情》是治學內(nèi)容的延續(xù)與展開，我以為應(yīng)排第二。其中“說掌故”的內(nèi)容也很能見先生之淵博，有些題目雖未展開，但對讀者或研究者是有啟發(fā)的，至少話題本身少有人言。這些掌故之得來，是先生常年埋頭文獻的結(jié)果，看似瑣碎，似乎是無用的邊角料，卻自有其價值。先生把這些文字收在一起，既表達了治學不棄邊角料的態(tài)度，同時也傳達了這樣一種讀書情懷：即便邊角料無關(guān)大局，自己覺得有趣，就可以寫寫，書生情趣正由此養(yǎng)成。其中“論世情”的內(nèi)容則提醒讀書人，不能完全埋頭故紙，活在當下，就要以自己的方式關(guān)注當下。在《書生論》中，先生指出書生一般不諳世事，常為“主上所戲弄”，流俗所輕，但他希望書生能以前車為鑒，擺脫被戲弄的窘境，養(yǎng)成“獨立性格”，真正成熟起來，不做“精神賣身者”。

　　《書卷多情似故人》是談讀書治學的境界，與前兩種不同，是坦誠地捧出自己的讀書體驗與讀者交流。此書分知人和讀書兩塊，讀書而不能知人，便無故人可言，有故人，有好書，讀書處世才可能有自己的境界。書卷可以多情似故人，故人亦可多情如書卷。然而，來先生的讀書境界卻不止于此，在《讀書與人生》中，他說：“能夠把自己的讀書方法、心得、途徑像授予金針那樣交給后人，讓別人從中收益，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庇终f：“讀書人應(yīng)該有一種春蠶精神，我要寫到最后一個字，擱下筆來，然后離開人間�！眮硐壬�身體力行地踐行了自己的諾言，真正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而他晚年親手編定的這三種隨筆，可謂是蠶老絲長，錦繡成文，燈下誦讀，每覺書卷多情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