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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洛伊·山多爾:遲來的匈牙利文學巨匠(邱華棟)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5年11月04日09:54 來源:文匯報 邱華棟
       匈牙利作家馬洛伊·山多爾的小說《燭燼》《一個市民的自白》《偽裝成愛情的獨白》日前由譯林出版社出版,這也是他的作品首次被引進大陸。

  幾年前,讀到了一部翻譯小說《余燼》。是小說家王剛給我的書,出版方是寶島臺灣的大塊文化出版公司,作者被翻譯為桑多·馬芮,是一個匈牙利作家。此前,我從沒有聽說過他,但是,這本書的封底有一句評語,讓我感到了震動:

  “……他的重新‘出土’,在國際文壇上造成震撼,20世紀文壇大師的排名也因此重新排序!

  還有我并不了解的重要小說家?我對20世紀的世界文學一直非常關注,研讀多年,對各國、各語種文學大師了然于心,心里自然有關于20世紀以來的文學大師的排名。當然,文無第一,作家沒有世界冠軍,只有相對性的第一方陣。但這個匈牙利作家“使20世紀世界文學大師重新排序”,這種說法讓我很關注。根據介紹得知,這個作家1900年出生于奧匈帝國時期的卡薩,1989年在美國自殺身亡。1930年代,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就成名了,二戰(zhàn)中反對法西斯,后來,流亡到意大利,再后來到了美國。他一直堅持用匈牙利語寫作,一生寫下的著作有小說、回憶錄、劇本、詩集、散文、評論集等超過了五十種。只是在21世紀以來,他的多部作品被翻譯成了英語,才開始并逐漸為更多的人所知,在歐美都獲得了很高評價。

  這本《余燼》的確非常吸引人,雖然并不長,中文只有10萬字,一個晚上就能讀完,卻非常厚重,有內在的巨大張力,我感到一個重要作家真的是來到了我的面前,或者說,他一直就在那里,只不過,過去我們未曾矚目于他罷了。

  幾年前,譯林出版社就邀請旅居匈牙利的小說家、翻譯家余澤民主持翻譯馬洛伊·山多爾的長篇小說,如今,2015年秋天,他的《燭燼》《一個市民的自白》《偽裝成獨白的愛情》,由譯林社出版了。其中,這部《燭燼》,就是此前《余燼》的新譯本,是余澤民從匈牙利文直接翻譯的。

  在新書推介會上,我作為嘉賓,聽到了余澤民為什么將桑多·馬芮翻譯成馬洛伊·山多爾,將小說“余燼”翻譯為《燭燼》的原因,很簡單,此前的版本是通過意大利版轉譯的,有不少錯譯、漏譯,余澤民和其他幾位翻譯家,全是通過匈牙利語直接翻譯,他們的譯本精確而優(yōu)美。

  馬洛伊·山多爾的主要作品,都是關于匈牙利在當年作為奧匈帝國的一部分的記憶性、歷史性和個人性、藝術性的書寫。這是觀察他一個很重要的起點。長篇小說《燭燼》寫的就是在1940年代初期,二戰(zhàn)期間,一個匈牙利將軍康拉德穿越了歐洲戰(zhàn)場,來到了匈牙利,見到了自己多年前的老朋友,貴族將軍亨里克,兩個人徹夜長談,他們的對話大都是亨里克將軍在說話,而康拉德將軍簡單回應。對話在燭火和爐火的明滅中進行,這些談話將他們的回憶帶到了幾十年以前的那些歲月。那個時候他們很年輕,亨里克是貴族青年,而康拉德是一個窮小子,兩個人都從軍當兵了,好得不能再好。但是,康拉德后來與亨里克的妻子有染,試圖在她的指使下,殺掉亨里克?赡苁且驗榱夹、機緣的原因,亨里克沒有倒在康拉德的假裝射鹿、實際上指向了亨里克的槍下。情況敗露,康拉德遠走他鄉(xiāng),亨里克的妻子精神異常,自我封閉,后來死去。

  小說中,亨里克抽絲剝繭,康拉德欲言又止,亨里克激情澎湃,康拉德沉默不語,兩個昔日好友,現(xiàn)在風燭殘年,在二戰(zhàn)的詭譎風云中的一個匈牙利莊園里,徹夜長談,一直到黎明的來臨,也沒有談出一個所以然,但是,似乎兩個人內心里封存幾十年的恩怨和秘密,就此了結。天亮了,風雨停歇,康拉德乘車而去,亨里克老將軍給他送行,兩個人就此永遠告別。

  故事這么一說,似乎很簡單,但是,我覺得,馬洛伊·山多爾的這部作品最動人的地方,在于小說內部的張力。張力無比巨大,將歲月、人性、恩怨、奧匈帝國的崩潰、死亡的陰影、欲望的糾纏,青春、友情及其背叛,都融匯在一起。這種張力使得篇幅短小的小說顯得有無限的空間容納進時間、歷史、記憶的千萬種變形。這是馬洛伊·山多爾超人的地方,這部小說也是他最為人所知的作品。

  譯林版這次推出的其他馬洛伊·山多爾的中文小說,還有《偽裝成獨白的愛情》和《一個市民的自白》,從這兩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馬洛伊·山多爾在敘事方式上,帶給了我們新的經驗。比如,《偽裝成獨白的愛情》中,幾個人的獨白構成了小說撲朔迷離的情節(jié),獨白的聲音最終匯聚成了人心的圖像,這圖像就是人性的地圖。

  我把馬洛伊·山多爾的三部作品被翻譯成簡體中文版出版,看成是今年最重要的外國文學翻譯事件。尤其是,余澤民這樣的小說家兼翻譯家,聯(lián)合其余幾位他的師友,直接從匈牙利語翻譯過來,保證了馬洛伊·山多爾在中文中的精美絕倫。我拿兩個譯本做了一個對比,發(fā)現(xiàn)余澤民說的果然沒有錯!队酄a》的開頭幾段是這樣的:

  “早晨,老將軍在酒窖里待了很久,跟釀酒工一起檢查兩桶發(fā)酸的酒。天一亮他就來了,過了十一點才把酒放干凈,回到家里。走廊的石板很潮濕,泛著霉味,在廊柱與廊柱間,獵場看守人站在那里等,手里拿著一封信。

  ‘你要什么?’將軍專橫地問,把寬邊草帽推到腦后,露出紅通通的臉。已經有許多年了,他沒有打開過或讀過一封信。所有的郵件都寄到莊園辦公室,由管家分類處理。

  ‘信差送來的!传C場的硬邦邦立正站著。

  將軍認出了信上的筆跡,他拿過信,放進口袋,走進前廳,來到陰涼處,一句話也沒說,把拐杖和帽子交給看獵場的。然后,他從雪茄盒里取出眼鏡,走到窗邊,陽光曲折的滲進百葉窗的葉片,他開始讀信!

  我們再來看看余澤民翻譯的《燭燼》的這一小節(jié):

  “上午,將軍在榨汁房的地窖里逗留了很久。天剛破曉,他就帶著釀酒師去了葡萄園,因為有兩桶葡萄酒開始發(fā)酵。裝好瓶后回到家里,已經是十一點多鐘了。門廊里潮濕的磚石散發(fā)著霉味兒,他的獵手站在廊柱下,將一封信遞給剛回來的老爺。

  ‘這是什么?’將軍滿心不悅地停下來問,整副黝紅的面孔都隱在寬大帽檐的陰影里,他將草帽從額頭朝腦后推了一下。他已經有幾十年不拆信、不看信了。信件由一位管家在莊園管理辦公室里拆開,揀選。

  ‘這是信使送來的。’獵手回答,身子僵直地站在那兒。

  將軍一眼認出信封上的筆跡,接了過來,揣進兜里。他走進清涼的前廳,一言不發(fā)地將草帽、手杖遞給獵手,從放雪茄的衣袋里摸出眼鏡,走到窗前,在昏暗之中,借著從半開半閉的百葉窗縫隙透進的光線開始讀信。”

  我想,讀者應該很容易從上述兩個翻譯文本,對比出余澤民翻譯本的準確、生動,和更具文學性了。余澤民也再三強調,這三冊譯林社出版的譯本精確可靠,優(yōu)美耐讀!稜T燼》的書名也翻譯得很好,將蠟燭燃燒殆盡的那種感覺,與小說中兩個老人風燭殘年再次相見,進行回憶的那種狀態(tài)畫龍點睛了。因為一部小說的題目,就是作者交給讀者的一把鑰匙,提供的一條路徑。“燭燼”顯然比“余燼”要高明很多。

  馬洛伊·山多爾的其他幾部作品,如《草葉集》《反叛者》《分手在布達》《匈牙利回憶錄》等都在緊張的翻譯中,譯林社也會在將來推出,和中文讀者見面。有時候,我常常想,能夠不斷讀到像馬洛伊·山多爾這樣杰出作家的作品,真的是一件幸事,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囂,沉浸到一個大作家創(chuàng)造的文學世界里之后,那些吵嚷和雄辯、霧霾和喧嘩,都會充耳不聞,而一個瑰麗豐富的文學世界早就讓我們置身其中。

  在現(xiàn)實的時間刻度上,1989年1月,獨居美國的馬洛伊·山多爾,因為接連遭到妻子病故、養(yǎng)子去世,進入到再也沒有人生牽掛的孤獨境地,他最終選擇了開槍自殺。而就在這一年,世界局勢和地緣政治版圖重新劃分,變化很大。馬洛伊·山多爾沒有經歷這些歷史巨變,但是他的作品里面,有著后來的歷史因果邏輯。

  閱讀馬洛伊·山多爾,我們能夠看到一個消逝的年代,以更為清晰的面目,在向我們走來。

  (作者系著名作家、魯迅文學院副院長)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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