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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wèi)·米恩斯的老家是一個叫卡拉馬祖的地方,這個跟國際大都市紐約無法相提并論的小城市卻鍛造了米恩斯驚人的觸覺和感受力。他的大部分故事都基于了無生趣的郊區(qū),處理的對象也都是日常生活當中平淡無奇甚至非常乏味的東西,然而他卻能夠從中變幻出莫測、詭秘、詩意的氛圍,呈遞人的困境,不管他寫的是癮君子、罪犯還是流浪漢,寫的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愛情故事,抑或一個鋼琴家事業(yè)受挫后的苦悶。某種程度,米恩斯都非常希望他的卡拉馬祖是另一個文學意義上的都柏林,當詹姆斯·喬伊斯將幾個短篇小說放進了他的《都柏林人》時,他事實上是在放大都柏林的靈魂和呈現(xiàn)它的經(jīng)緯。廣義上講,這個都柏林可以是卡拉馬祖和任何其他城市。
這種視角應該說得益于米恩斯從小就培養(yǎng)起來的觀察鳥類的愛好。他的好友喬納森·弗蘭岑同樣熱衷于觀察鳥類,他說,“米恩斯的小說讓人覺得痛苦又有趣,同時又充滿活力,是饑餓之人的食糧!睆挠^察鳥類到觀察人類,這當中少了耐性都不行,米恩斯曾為了寫一個銀行搶劫的故事,花了一個夏天觀察某個銀行。
當然,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是另一個強有力的原因。曾經(jīng)有段時間米恩斯就刻意營造自己被各種印刷品環(huán)繞的氣氛,好多年他會買一份卡拉馬祖的當?shù)貓蠹,每天待在圖書館花數(shù)小時閱讀各種讀物。當他還是個小孩,去探訪他住在皮托斯基的奶奶的時候,他把自己想象成海明威小說的主人公,因為海明威年輕時曾在皮托斯基度過假。他也一直將《永別了,武器》視為對自己影響最大的幾部文學作品之一。緊挨著海明威的還有這些名字:厄普代克、馬克·吐溫、愛麗絲·門羅、弗蘭克·奧康納……很多年后,他的第三部短篇小說集《秘密金魚》進入了“弗蘭克·奧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的決選名單。
和前兩部短篇小說集一樣,《秘密金魚》 勝在奇特的洞察力引導米恩斯擺脫傳統(tǒng)短篇小說的掣肘,換句話說,他有足夠的才華讓自己反對一切,反對常規(guī)的形式,反對陳腐的敘述,甚至反對小說本身,但是歸根結底,所有的反對最終都是為了形塑生活的殘酷真相。在《伊利里亞人》里米恩斯以一具沼澤沉尸的口吻來敘述一個農(nóng)民的困惑,而在耐人尋味的《秘密金魚》里,米恩斯化身成一條金魚,目睹了一個家庭的分崩離析。
米恩斯從不懂得循規(guī)蹈矩,他塑造的人物總有引人注目的特點,他筆下的耶穌形象(《基督造訪》)絕對是你想不到的,他的“鼻子像拳擊手的鼻子,斷過鼻梁,軟骨有道彎兒!碑斎涣,他的主人公從來都不是超人、蝙蝠俠等獨當一面的英雄,他的故事是獻給失敗者和弱者的頌詞。他們沒法擺脫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他們受困于自己的壓抑精神和不正常的心理,“他們唯一的工具就是說話。”正如米恩斯說的。米恩斯也覺得自己唯一勝任的就是將頭腦里來回穿梭的各種聲音和詞語,加以組織、具象、變成一個個故事,這個本來是被家人盼望著成為醫(yī)生的小說家,讀大學的時候有一天打電話給父母說,他愿意成為一個詩人而不是醫(yī)生。
所以相比那些販賣勵志、溫情的老掉牙主題,在米恩斯的書里,你會發(fā)現(xiàn)他更多的是在寫犯罪、死亡、被世界遺棄的絕望,他曾表示,當他的主人公面對死亡,他會感到喜悅,“寫犯罪故事可以讓我挖進特定的環(huán)境,揭開這個世界運作的神秘方式。”他說。他對人性的執(zhí)迷使得他一再地去關照他的核心思考:人是如何失去與生活的聯(lián)系。
米恩斯的敘事結構變化多端,《彼得魯什卡[有刪節(jié)]》這個小說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小說因為有什么不當?shù)膬?nèi)容,所以被編輯給刪了,細看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主人公的敘述實則有一些被敘述者本人刪除的內(nèi)容,而這些內(nèi)容不管是對主人公的性格還是對小說本身的意義來說,都是非常有趣的。在《秘密金魚》里,倒敘、插敘相互纏繞,隱秘地編織起了故事的魅力。他的小說結尾也總是在你期待著發(fā)生什么的時候忽然來到,給人沒寫完的印象(生活總體上就是如此),卻又帶著一種老年人在回顧青春時的淡淡憂傷,——他不擺道德訓誡、不提供生活指南,與其說這是一種無情,不如說是無助,就像他的小說的底色。
米恩斯現(xiàn)任瓦瑟大學助理副教授,從事寫作課教學?墒浅嘶镜募记芍,我相信他會更愿意讓你多讀讀那些好的文學作品,多觀察以及多思考,據(jù)說他的每個小說初稿都要經(jīng)過至少兩個月的雕琢而成。他甚至有可能會告訴你,想寫好短篇小說,就得用一種屬于短篇小說的視點來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