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偉中篇小說《假時間聚會》:真假虛夢(劉汀)

　　李宏偉中篇小說《假時間聚會》，《人民文學(xué)》2015年第9期

　　真假虛夢

　　李宏偉的《假時間聚會》首先有一個非常好的篇名。這個“假”字，可以做真假的假，所謂“假時間聚會”，可以理解成一個假的“時間聚會”或在“假的時間”聚會，“假”指向了一種明目張膽的虛構(gòu)，但“時間”二字卻又讓這個“假”的動作有了具體性。當(dāng)然，這個“假”還可以是假借的假，也就是憑借之意，那么“假時間聚會”就會變成借用時間來聚會。假還有其他含義，比如假定、假如等，但不管以哪一種含義去理解小說的內(nèi)容，你都會陷入一種真假、虛實、現(xiàn)在與過去的多種悖論式的情景中。讀這篇小說，你如同置身于一個不斷遭遇“小岔分徑”的花園。

　　撥開作者在題目中設(shè)置的重重迷霧，《假時間聚會》到底在講一個什么故事？我愿意把它看做是一個人到中年的青春故事。在小說里，作者不但讓所有人戴上面具，還允許他們虛構(gòu)自己過去的生活，惟一知曉謎底的三個主角，聚會的策劃者方塊即將死去，女主角孫亦不見首尾，男主角王深深度游離�？雌饋�，這就是一群中年人試圖假借某種形式“重述”一遍青春故事而已，但是小說的最后，當(dāng)那個被方塊邀請來拍片子的“你”來到了王深家門口，王深開門，“你”鉆進王深的身體里，我們才豁然發(fā)現(xiàn)，所有曾經(jīng)篤定的故事都不再可靠。

　　就這篇小說而言，故事和情節(jié)是次要的，我更喜歡它的形式。在文本的一部分里，作者非常冒險地選用第二人稱“你”作為敘述人，“你”是一個不存在的敘述者，或者說是一個分裂的敘述者，它是王深的分身，也是方塊的分身。這個不存在的敘述者拓展了小說的敘事空間，也提供了新的視角，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一篇具有先鋒味道的小說。李宏偉在寫現(xiàn)實題材的過程中并沒有放棄對文學(xué)性實驗的追求。在當(dāng)下大部分的期刊上，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單純現(xiàn)實題材寫作，寫法也是單純現(xiàn)實主義的，故事性成了中短篇小說的關(guān)鍵，而形式感越來越不被重視——因為普通的讀者對形式無感。然而，如果能夠回到最樸素的層面上，小說應(yīng)該更多鼓勵探索性的寫作，鼓勵對形式的追求。

　　一個中年故事，也是一個青春故事，如此熱鬧而現(xiàn)實的話題被作者以一種更具有文學(xué)性的方式講述出來�；蛘哒f，小說的故事完全可以使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來講述，但作者放棄了這種寫法。他試圖混淆真實和虛構(gòu)，當(dāng)然這種混淆是在個體內(nèi)部的，主要是在王深內(nèi)部的。在小說里，除了王深和王深的分身，沒有人對這場聚會產(chǎn)生游離和懷疑，方塊沒有、孫亦沒有，其他參與者也沒有，盡管他們戴著各種各樣的面具。

　　李宏偉所觸及的最終仍然是個體的精神問題。小說讓我看到了這樣的一代人：他們鍛造了一種特殊的時間觀念，用各種各樣的事物來幫助自己遺忘過去、不想未來，只沉浸在此刻的生活中。對他們來說，一切價值性都是外在的，如果連記憶都不重要，還有什么是重要的？在這個體系里，理性的判斷讓位給日常的感知，那個“假時間聚會”和自己混淆的殘破記憶一樣，都不過是某種幻想的產(chǎn)物，結(jié)局只能是王深最后“關(guān)上門，摟著妻子和女兒很快就睡著了”。這個絢麗的聚會是一個顛倒了的夢，它發(fā)生在王深睡覺之前而不是之后。在這個意義上，這篇小說與劉震云的《一地雞毛》形成了某種關(guān)聯(lián)：《假時間聚會》的結(jié)尾就是《一地雞毛》的開頭——“小林家一斤豆腐變餿了”。不同的是，餿了的豆腐畢竟還能攪動家庭氣氛的緊張，但對王深生活的時代來說，一場真真假假的聚會不會對他的現(xiàn)實產(chǎn)生任何影響，我們似乎在一地雞毛的夢里陷得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