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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縱即逝的個體生命和浩瀚的歷史之間,可以存在怎樣的交互界面?假設(shè)歷史是一堵有門的圍墻,我們許多人沿著圍墻走了十幾年,卻連門的影子也沒找到。而學(xué)術(shù)的門檻又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個時候,才會懂得夏堅勇們之于我們的意義:他們是我們和歷史之間的那個任勞任怨的擺渡人。
夏堅勇所著的歷史小說《紹興十二年》其實是上了鎖的,閱讀它就是一個解鎖的過程。也就是說,得找到那些熠熠閃光的鑰匙,這個巨大的盒子里包裹著的秘密才會逐漸清晰。這鑰匙至少有三把,或者還不止。第一把鑰匙:《東京夢華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是夏堅勇之所以落筆《紹興十二年》的底氣之所在,他從《東京夢華錄》里瞥見多少心碎的涂炭,就有多少安放到了《紹興十二年》的字里行間,一直到抵達他幾乎要寫至汗?jié)袷中牡谋瘧憽>缚抵y后,北宋王朝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大批臣民逃命南方,顛沛流離的生活使他們的心幕上時時閃動著汴梁的富華景象,依依不舍地頻頻回首曾經(jīng)舒適的生活。孟元老懷著對往昔的無限眷念和對現(xiàn)實的無限傷感,撰成《東京夢華錄》。這第一把鑰匙打開的是《紹興十二年》的底色鋪陳。這鋪陳投射了夏堅勇的平生所學(xué):活潑潑的民俗。即使是離亂之世也依然蓬勃的草野之氣,又或者,它們才是王朝更迭背后休養(yǎng)生息的力量:一萬次的瘡痍,一萬次的重生。
而若沒有第二把鑰匙,就無法從看似枝枝蔓蔓肆意生長的市井白描里,分析出側(cè)身其中的也許只是打了個照面的命運。這應(yīng)該就是《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這是宋代記述宋高宗趙構(gòu)一朝時事的編年史書。在《紹興十二年》注釋中,《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出現(xiàn)的頻次頗多,歸根結(jié)底,夏堅勇索求的不僅是編年史式的書寫方式,更是社會肌理中隱秘的邏輯法則。比如及至?xí)r時于文中以“官家”指代的高宗趙構(gòu),作者以近乎心理分析式的呈現(xiàn),演算出其行為背后的邏輯!督B興十二年》從始至終以旁觀者的冷靜還原歷史的吊詭,無一日沒有緣由,無一刻不是勢所必然。
第三把鑰匙就是《萬歷十五年》。黃仁宇和他的《萬歷十五年》至今還是史學(xué)界見仁見智的話題,但無可懷疑的是,它釋放了我們對歷史的解讀能力,也就是說,我們恍然明白,原來看上去無關(guān)的冰冷的歷史事件是相逢和交錯的,并且從來都是如此。《紹興十二年》致敬的不只是標題的形式,還是對《萬歷十五年》中的價值觀的致敬。從體例而言,這兩本書則是完全不同的。《紹興十二年》是以一年中的十二個月成篇,紹興和議、岳飛之死、宋高宗生母韋太后回鑾以及秦檜專權(quán)等都以時序之別錯落其間,風(fēng)俗、科舉、藝文、官制、馬政、度牒、驛傳、宗室、外貿(mào)……社會肌理巨細靡遺,浩浩蕩蕩。
紹興十一年底,宋金和議正式簽署;臘月二十九,小年夜,岳飛被殺。這既標志著靖康之難后長達15年戰(zhàn)亂的結(jié)束,又是南宋王朝此后外示茍且、內(nèi)圖繁榮這一基本國策的轉(zhuǎn)型期,宋高宗自詡的“中興盛世”亦由此拉開了帷幕。紹興十二年,由此成為南宋歷史上具有分水嶺和里程碑意義的一年。
掩卷之時,紹興十二年的那些喧嘩,那些歷史深層的私語,盡在心頭。
(《紹興十二年》,夏堅勇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