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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 王艷梅 著
作家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
著名音樂人王艷梅率性跨界,從音樂滑向文字表達,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遇見》 ,讓我們在洋洋灑灑十余萬字的音樂青春年少中遇見獨特的“這一個” 。
自傳體小說《遇見》 ,有著深深淺淺的她和他們的青春身影。小說描繪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女孩韓冬冬的樸素童年,完成了對韓冬冬與秦川、尹樂樂與李放、岳彤彤與孫楊,還有趙 曉松、于航、許彬等音樂人的“群體敘事” 。小說率性質樸,快言快語,白描洗練,干凈利落,文如其人,有著四川女人的爽利俠氣。 《遇見》語言處理頗具音樂特質,如學生在軍訓中的狼狽:“這般漆黑的雨夜哪里看得見人的臉,但我從那聲音聽到了他的臉色,是鐵青的! ”音樂人的聽覺敏銳細膩,漆黑雨夜里聽得出鐵青的臉色。再如文中對薩克斯的描寫,“這件樂器所蘊含的個性音色,那種老人般的孤獨蒼涼以及女人般的性感迷離 甚至似乎還有那么點兒兩性間的那種小曖昧甚至那么點兒小下流的意味都能在他兩片薄唇與靈巧的手指之間款款流淌而出” 。
表現(xiàn)音樂人群像的小說很少,作曲家劉索拉1985年發(fā)表的小說《你別無選擇》是代表作品。王艷梅與劉索拉的小說,情節(jié)性都不強,幾乎寫的都是音 樂人的狀態(tài)。提出“復調小說”的巴赫金認為,一個作家,作為一個敘述人,也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他不是一個全知全能的上帝,不可能把一切事情看得那么清, 把一切線索都理得那么清,把一個個故事都講述得那么完整,因為他自己的靈魂深處也有可能是割裂的,自相矛盾的,是眾多個性鮮明的獨立自主的聲音在交流和爭 鳴的舞臺。他借用了音樂學中的術語“復調” ,來說明這種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多聲部” 。細心讀者可以在種種“遇見”中體會到如復調音樂般幅度、力度、時值的微變與復合。
小說上篇《如果沒有遇見》串起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四川音樂學院大學生及畢業(yè)走向社會的群像故事,這部八九十年代文藝青年的青春詠嘆調 占了小說篇幅的三分之二。那個時代的大學生單純質樸。與劉索拉《你別無選擇》中音樂生退學、頹唐消沉、無所事事和馮唐《萬物生長》中醫(yī)學生苦巴巴考試、沉 浸寫地攤文學和愛欲糾葛不同, 《遇見》一書始終張揚生命氣息,揮灑青春激情。小說下篇《此生只能遇見你》篇幅精短,是從絢爛歸于平淡的回眸。下篇從熱鬧海南都市閃回寂靜四川鄉(xiāng)村,從浩 浩蕩蕩、氣象萬千的入海口回溯直抵長江源頭那泓清泉。年少的記憶更為遙遠,深深烙印下的只有片段。山村孩子、貧窮災荒、缺糧短餐、城鄉(xiāng)差距、打零工掙錢、 政治告發(fā)以及川劇折子戲等碎片故事之后,是貧窮時代孩童的早慧懂事,是淳樸的真情與永遠的鄉(xiāng)愁。農(nóng)民朋友呂良海曾經(jīng)三天三夜風餐露宿,只為每次能從自家林 地給七十多里山路外的老韓家扛來一根古壯杉樹木頭,用一百多根大大小小的木頭無私幫助韓冬冬父母建屋。
王艷梅書寫的故事中,縈繞著當時那種自由卻又駁雜的狀態(tài),并且記下了青春的躁動不安和理想注定潰敗的絕望。音樂系學生去歌舞廳流行樂隊既下海掙 錢、更顯擺撒野過癮,對“伙食調” “下調”等歌舞樂隊黑話心領神會,爛熟于心了如指掌,運用起來游刃有余。改革初期海南的自由空氣對藝術院校畢業(yè)生更是如魚得水受用得不行!疤貐^(qū)就這么 特!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視唱練耳課導師劉霄律因材施教、創(chuàng)刻教本,深入淺出教習學生。不惑之年的單身老師突發(fā)疾病身亡,唯一的親人、鄉(xiāng)下年 邁的姐姐抱回骨灰盒,帶著孤獨一生的弟弟回家,催人淚下。冬兒頗富音樂天賦、學拉小提琴的舅舅挫敗于四段渾渾噩噩的感情,酗酒無度最終愴然離世,沒有家與 妻、饑寒無人知、死時孤零零。孤獨常伴人生,知音更為難覓。市場化大潮洶涌而來后,中年的尹樂樂、李放已經(jīng)陷入泥淖,在深圳、海南的商海風浪中落水。韓冬 冬與音樂同路人秦川過著平靜專業(yè)、不離不棄的婚姻生活,卻也羨慕而又只能冷靜旁觀岳彤彤、孫楊因鋼琴舞蹈心靈相契勇敢跨越二十年。孫楊是出色的舞者、悲憫 的善者、堅韌的行者,曾經(jīng)獨自從麗江徒步兩千多公里走到拉薩,曾經(jīng)獨自千里單騎摩托去往強震災區(qū)搶救傷員,但物欲現(xiàn)實帶給舞者的是艱辛漂泊,磨礪消耗專業(yè) 激情。他在鋼筋水泥城市里每天讀詩、讓靈魂曬曬太陽,連做夢都在背著沉重的硬殼向著光明的方向爬行。青春詠嘆調以韓冬冬與秦川在海南特有的超大臺風中生死 相守結束。在此之前,秦川為四川突發(fā)洪澇災害趕做募捐晚會音樂時連續(xù)兩天無休無眠,兩只腳背腫得像兩個染成醬紫色的大饅頭高高凸起、幾乎一周無法穿鞋; 姻家庭與海南創(chuàng)業(yè)的種種故事,終于由燦爛青春走向平常生活。
在《遇見》中,音樂人王艷梅開了個篇,這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一段段生命印記,是關于一個時代斷面的碎片記憶。有如音樂“復調”的“多聲 部” ,看似零亂無緒的“意識流”寫作,其實是有脈絡可尋的,在偶然與必然之間的各種“遇見” ,織成了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一幅音樂人生命運畫卷,那大抵也是中國從混沌走向有序的幾十年。 《遇見》譜寫的青春詠嘆調及少年民謠,筆法輕松、放恣,心境寬容、接納,并非“殘酷青春”或深入骨髓的苦難絕望,是拜才華、閱歷、順境和時代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