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如何詩意地棲居(林頤)

——讀伊麗莎白·科爾伯特《大滅絕時代》

　　1962年，在《寂靜的春天》這部“現(xiàn)代環(huán)保先鋒作品”之中，蕾切爾·卡森描繪了一個“寂靜”的小鎮(zhèn)：“到底是什么使得鎮(zhèn)子里的春天之聲沉寂下來呢？”時隔半個世紀，美國科普作家伊麗莎白·科爾伯特的《大滅絕時代》(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葉盛譯)同樣引發(fā)熱議。伊麗莎白問道：“那些蛙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們再也聽不到蛙叫了�！眱晌蛔骷曳路鸶糁鴷r空對話：假如春天不再鳥鳴啁啾，夏夜失去蛙聲蟲吟，我們的生活里，還能有些什么？

　　我們生活的地球曾經發(fā)生過五次生物大滅絕。地質變動、自然天災，每一次，地球都會失去一些生物，比如恐龍；每一次，也總會有新的物種繁衍生息。地球上的生命在漫長的時間里相安無事、演化漸變。但是，“當世界改變的速率快于物種適應的速率時，這些物種大多會崩潰�！币聋惿�白如此說。她講述了十三個物種大滅絕的故事，發(fā)生在第六次大滅絕時期，也可以稱之為全新世大滅絕，或者更有沖擊力的新名詞：人類世——德國科學家保羅·克魯芩演講時脫口而出的這個說法，已經得到了科學界的廣泛認可。

　　蕾切爾當年試圖打破寂靜，遭到了四面楚歌的圍攻。到了今天，雖然人類依然不惜犧牲環(huán)境來換取利益，但我們終于漸漸學會了聆聽自然的聲音。在蕾切爾的時代，“生物圈”和“生物多樣性”這樣的詞是罕見奇特的術語，到了伊麗莎白所代表的我們這個時代，則幾乎人人都懂得“人類中心主義”的危害�！洞鬁缃^時代》被《紐約時報》評為2014年度十大好書，并獲得2015年普利策非虛構類作品獎，也顯示了人們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德國著名哲學家海德格爾曾倡導，要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其實這句話在當時，針對的是工業(yè)社會中越來越嚴重的工具控制下的人的“技術地棲居”。歐洲的技術——工業(yè)的統(tǒng)治區(qū)域覆蓋整個地球，詩歌中所呈現(xiàn)的大地和天空已經消失過半，人類和自然的親密關系也遭到忽略和摧毀。人類社會高速發(fā)展，帶來的并非都是幸福，同時也伴隨著各種災難、隱患和數(shù)不盡的生態(tài)噩夢。經典影片《廣島之戀》運用真實的黑白鏡頭，開頭一幕呈現(xiàn)腦袋碩大的嬰兒、滿臉瘡疤的婦女，渾身霉點的老人……如果說，這是人類戰(zhàn)爭所引發(fā)的惡果，那么，其他生物乃至整個自然界又何其無辜呢？伊麗莎白問道：“在我們親手制造的滅絕事件中，我們自己會有怎樣的結局？”悲觀地說，最大的可能性是人類最終被我們“對于生態(tài)地貌的改變”所消滅。

　　《大滅絕時代》既貫穿著嚴謹求實的科學理性精神，又充溢著敬畏生命的人文情懷，“人類世的驚人特征之一就是它在地理分布原理下所造就的亂象。如果說高速公路、無樹林地帶以及大豆種植園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孤島，那么全球貿易和世界旅行又帶來了相反的后果：它們否定了最遙遠島嶼的遙遠性�！币聋惿�白以克制的激情描繪她所看見的：巴拿馬金蛙、美洲乳齒象、地中海射線帽貝、蘇門答臘犀……這些生物，有些已經消失，有些即將消失，那么我們人類又有何資格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

　　環(huán)保運動并非反現(xiàn)代化、反工業(yè)化，它旨在提醒我們，“互惠利他”是所有生物共存的基本原則。半個世紀之前，蕾切爾大聲疾呼“與其他生物共享我們的地球”。如今，伊麗莎白·科爾伯特用更多鮮活的例子再次呼吁“人類也可以是有遠見的、利他的”。人類必須克制欲望，學會與其他生物分享這個星球，只有這樣，潘多拉的魔盒才會關閉，災難才會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