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人性文化隨筆選》是作家石英最近出版的三十余萬字的新著。這本厚重的書,涵蓋了多方面的內容,有較大的知識容量,熔鑄了作者的精思,尤其是對人性的剖析。全書貫穿著一條歷史發(fā)展、人性善惡、文化底蘊的基線,其中不乏別開生面的獨立見解。
作者按全書內容的不同方面,歸為以下幾類:史眸獨觀、人物背影、人性探索、哲思憬語、心跡履蹤、山川今昔、藝文詩書、地理偶記、生態(tài)萬象等。自今而昔,從內省到外顯,從經國大業(yè)到日常生活,可謂縱橫交錯,巨細相映。大至歷史上“農民起義”相糾結問題的探究,小至貓犬雞鴿“品性”的細加分解;遠至青出于藍權謀表演的司馬大都督“狼顧”探秘,近至今日觀球心理變化之毫末;談“天”,有兩顆文星命運之反差,說地,有中國地名之多趣。等等,例不一一。
言及隨筆,作者在“自序”中這樣說:“隨筆作為散文家族的一個品類,其優(yōu)勢和特色是顯而易見的。它的筆調可能是‘隨意’的,但表達的意向卻應該是比較‘刁’的;與一般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散文相比,它意在說明某種‘道理’,但卻是一種很有意味的‘道理’。它可能是幽默的,挺逗的,也可能是很典雅的,頗值得品味的,還可能是口語化的,家常味十足的;它涉獵的面很廣泛,歷史的、地理的、哲學的、藝術的、世情人生的,無所不包,但有一點,不應是枯燥、干巴的,如是那樣,即使有‘理論’,有‘知識’,而無文學,那也不是我們具體所指的隨筆!睉撜f,此書體現(xiàn)了作者所欲達到的意向和旨趣。
由于內容多樣,書中文章的形式和幅制也相當自如,基本上是遵從有話則長,語盡則短的感覺。長者可達五六千字,短者幾百字的也不少。譬如,在一篇印證“大”與“小”的幾百字短章中,最后只用幾十字歸結之:“大有大的壯闊,小有小的精致;大有大的空泛,小有小的充實;大有大的分散,小有小的凝重;大有大的荒寂,小有小的歡樂”(《宇宙與人》)。在另一篇寫他幼年時得到一位仗義執(zhí)言的富家小姐挺身相助,如以敘事散文承擔,至少要花費兩千字的筆墨,但作者選擇了詩化的隨筆形式,僅以六七百字卻取得了別具意味的效果:“她向被欺侮的我深深瞥了一眼,便拎起書包走了,走了。深藍色的大褂飄灑著憤懣走了,素潔的白運動鞋踏著雨后的泥濘走了。從那時起她再也沒有回來……”書中還間有個別意境濃郁的“純散文”,如《秋風瑟瑟覓故蹤》、《情氣·雄風》等。我曾問過作者:這是不是為了充實篇幅?他搖頭一笑,答說是有意這樣做的:一是為了“點染”,使之不致太單調;二是暗示于讀者:廣義地說,所謂隨筆與“純散文”沒有截然的界線,弄得太絕對化是沒有必要的。
關于語言。石英的散文語言向以清新、凝練、優(yōu)美而見稱。近些年來,幽默,看似不經意的諧趣妙語又成為其鮮明特色。我覺得,反思李自成最終失敗的《又逢甲申》,可謂通篇不俗不板的妙文。僅舉其中兩段,一段是傳說李自成沒有被殺死,而是作為“奉天玉大和尚”于湖南石門夾山寺出家。作者亦不持此見。他認為“恐怕就連李自成本人如地下有知,也會在草叢間連連擺手:‘不不,寧可慘敗也不自欺欺人’。慘敗尚可給人以裂骨的刺痛,給后世以警醒;而安慰無異于在傷口上撒糖,甜得讓人傻笑,心尖滴血”。當探究起事成功與失敗的原因,作者認為絕不可以簡單化!八^的‘成功’,就是坐穩(wěn)了基業(yè),而且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皇家基業(yè),當然就沒有落得李自成那樣的結局。今人誰能回答得一清二楚?能回答的只有殘陽未央宮的廢墟,還有南京明孝陵石人石馬的一臉苦笑……”作者在另一篇小品中說,貓其實也并非毫無骨氣,受辱之后也是會生氣的,他隨即引申說:“近來,看了些談養(yǎng)生之道的文章,異口同聲的結論是:不生氣才能長壽,長壽者都是不生氣的,這肯定是有道理的。可是,如果人都修煉得不會生氣了,那不是也很可悲嗎?”作者的辯證往往都在并無疾言厲色的調侃中。
讀說理性的隨筆之類,最被吸引的閃光處還應是在作者獨特而不乏說服力的創(chuàng)見上。作者對“人性”的見解多迥異于古今的諸多觀點,在論及曹魏的系列文章之一的《歷史的重合與基因的弱化》一文中,在歷述了曹氏一代不如一代之余,特別提到了曹魏倒數(shù)第二代的曹髦,作者認為這是一位不甘被司馬氏宰割的血性“青年”,他的糾集親隨與司馬昭廝拼之舉,也許在后世的許多人看來不過是純屬盲動的徒然掙扎,但對比“不拼又如何”,卻也不失為沉郁晦暗的大環(huán)境中劈空的一聲尖嘯!而況其人還為后世留下過著名的呼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句話一直在空氣中回蕩了一千七百多年,穿越時空,突破了當時的具體指向,而演化為一種具有深刻含義的警示語。
史學的隨筆當然不應是對二十四史一些節(jié)段的現(xiàn)代白話的譯文,重要的是應該有思考,有發(fā)掘,有智性的領悟。不說是一定成為新的金科玉律,起碼能使人們品出點滋味,哪怕是搖頭晃腦地說聲“嗯,不錯,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