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懷岸長篇小說《巫師簡史》：當巫文化遭遇現(xiàn)代性(張建安)

　　于懷岸的長篇小說《巫師簡史》記錄了湘西大地歷史巨變中個體生命的沉浮，動蕩的歷史風云、神秘的地域文化、悍勇的民族特性都在小說中得到詩性的表現(xiàn)。小說把人物置于特定動蕩的時代環(huán)境中，對于人事的是非好壞，也由讀者自己去領悟和評判。

　　回族作家于懷岸的長篇小說《巫師簡史》敘述的是清末至解放初期在湘西山寨貓莊所發(fā)生的一連串故事。主人公趙天國是一位巫師，同時也是一位族長， 他用一生不平凡的經(jīng)歷見證了貓莊這塊神秘土地從混沌走向清明、從混亂走向安定的艱難歷程。小說的故事從1902年年僅14歲的趙天國接任貓莊巫師和族長寫 起。他一方面殫精竭慮地保全貓莊趙氏族人的性命安全，另一方面與二龍山匪首龍大榜長時期對抗。趙天國與龍大榜的世代恩怨可以視為湘西百年匪事文學的典型。 趙長春從剿匪到跟共產(chǎn)黨對抗，最后在抗日中陣亡；彭武平從土匪的私生子成長為解放軍優(yōu)秀指揮官，他們的曲折經(jīng)歷記錄了湘西大地歷史巨變中個體生命的沉浮。 陳渠珍湘西自治、嘉善七日血戰(zhàn)、常德會戰(zhàn)、解放軍解放酉北縣、解放軍血戰(zhàn)白沙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等事件，回放了湘西大地近半個世紀發(fā)生的悠遠而真實的歷 史。

　　小說塑造了一批性格鮮明、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其中有傳統(tǒng)倫理的捍衛(wèi)者、宗法制度的守護人，也有現(xiàn)代文明的引入者，更有貓莊秩序的反叛者與執(zhí)著愛情的追求者。

　　貓莊秩序的艱難維護

　　《巫師簡史》譜寫出了一曲農(nóng)民與土地的戀情與悲歌，鄉(xiāng)土氣息濃郁。

　　在貓莊，人們第一要務就是要竭力守護著自己的生存家園。貓莊本與湘西地區(qū)其他山寨一樣，均是木房結(jié)構，但自從趙天國進了一趟縣城回來，發(fā)現(xiàn)縣城 教堂的石頭房子不易被燒壞，就不惜一切代價，花了10年時間將貓莊全部換成石頭房。貓莊人自有屬于自己的價值觀和是非觀，他們只捍衛(wèi)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權， 貓莊是屬于趙姓的，絕不允許外姓人在此開枝散葉；貓莊人不愿參與外界的紛爭，即使在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不停抓壯丁，趙天國也努力以自己的方式把貓莊青年留下 來。他們自食其力，按人口分配土地，沒有田賦雜稅，過著自給自足的“桃源”生活。其實，貓莊人生存得很艱難，他們的命運都很凄慘，除了政治的因素之外，也 有貓莊文化落后愚昧的原因。

　　貓莊尊重人死后靈魂的歸宿。土地與人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趙天國用羊脛骨打卦，祈求貓莊風調(diào)雨順、人丁興旺，貓莊人對土地都抱有虔誠之心，他們 感謝土地賜予的一切。葉落要歸根，趙長梅雖“有悖婦道”，但作為貓莊趙氏家族的一員，她死后并沒有被送回諾里湖丈夫家，而是在貓莊的土地里安息；趙長春與 日寇惡戰(zhàn)中彈犧牲后，其靈魂的歸宿地還是貓莊；不管是發(fā)瘋而死的趙天文、吞鴉片自殺的陳三妹、落洞而死的彭武芬，還是在喜氣洋洋的鑼鼓聲中死去的趙彭氏， 他們最后都在貓莊的土地里安然入睡，貓莊是他們靈魂的歸宿地。

　　趙天國作為長兄，他子承父業(yè)，擔任貓莊的巫師和族長，在趙氏家族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種權力具有強制性和權威性。趙天國勤勞、務實、嚴厲， 他的為人處世完全是以貓莊的安定、繁榮為原則。在貓莊，一旦有涉及貓莊利益或者有違倫理道德之事，他都會把族人召集起來，在祠堂里按族規(guī)行事。在貓莊，他 的這種權力不可受到任何挑戰(zhàn)，他用自己的權力規(guī)范著族人的言行。

　　封建倫理的行為規(guī)范要求人的欲望必須有所克制，統(tǒng)治者常以此作為維護封建秩序的重要依據(jù)和手段。在貓莊，趙天亮是個另類，他家境殷實，但生性吝 嗇且好面子。當女兒被婆家趕出，他覺得臉上無光。作為父親，在親情與封建倫理的杠桿上，他選擇了后者。所以當趙長梅要被處以浸豬籠沉潭這一酷刑時，他沒有 為女兒說一句話。在內(nèi)心里，他是贊同并且支持這一做法的。

　　貓莊秩序的必然瓦解

　　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浸入，貓莊受到外界很大的影響。商人曾昭云進入貓莊，帶來了罌粟和毛瑟快槍，貓莊因此打開了一個缺口。將新思潮帶入貓莊的第二人 是彭學清，他英俊帥氣、有勇有謀、講義氣、追求自由、思想先進，率兵打仗更是一絲不茍、規(guī)范嚴格。趙長林在父親死后沒有屈服于命運，而是走出貓莊，成了貓 莊第一個知識分子。從白沙鎮(zhèn)中學到北平的燕京大學，再到漂洋過海去美國留學，最后成為一名大律師。他接受了新思想、新觀念，他追求民主、自由的生活方式。

　　隨著鴉片和毛瑟快槍進入貓莊，貓莊的傳統(tǒng)受到了挑戰(zhàn)與反叛。先是趙天文走出貓莊隨曾昭云進城做學徒，很快學會了商人的精明、勢力和狡詐，樹立了 森嚴的等級觀念，他在權力、金錢、利益的誘導下，變得自私、邪惡、貪婪、勢利、沒人性，他強奸了自己的近親趙長梅，釀造了一場因亂倫而產(chǎn)生的悲劇。趙長春 從小在貓莊長大，當愛情的種子在心中萌芽時，他拒絕和陌生的女人結(jié)婚生子，只鐘情這個因輩分不合而被族規(guī)不允許的彭武芬。即便是在他當兵期間，他也千方百 計尋找機會回貓莊，想把她接到自己身邊。

　　湘西民間巫儺文化濃郁，于懷岸長時期生長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里，潛移默化中受到深刻的影響�！段讕熀喪贰分袑懙截埱f人求神、問卦、趕尸、夢魘、落 洞、飄魂等諸多奇異的民俗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貓莊人對于巫術的尊重與癡迷。小說中的趙天國在平日生活中雖與常人無異，但當他繼承巫師這一職業(yè)以后就法神附體了， 他可以預見人的前生后世。貓莊人每年春種要打卦，他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早已注定，這種打卦的巫文化一直貫穿于貓莊的全部生活�！段讕熀喪贰分卸啻翁峒袄桌� 二將在外暴亡的尸體趕回貓莊。小說還不時寫到夢魘，如趙大春死后，其母趙彭氏也在夢中聽到了長春的呼喚，小說中所有這些奇異的怪狀都與小說中那些人物的命 運密切相關。

　　《巫師簡史》以一種開放式的結(jié)構，由里到外、由小到大、由貓莊而廣闊的天地，向讀者展示了貓莊生存環(huán)境的艱辛和湘西社會變革。作者尊重敘事邏 輯，行文自然順暢，小說以貓莊為中心，以趙天國一生曲折的生命軌跡為線索，描述貓莊這一世外桃源由封閉，歷經(jīng)動蕩，走向瓦解，最后趨向穩(wěn)定。小說的語言簡 練、干凈、利落，特別是人物之間的對話很有個性，激情果決中夾有豪俠之氣，使小說呈現(xiàn)出雄健豪放的藝術風格。

　　動蕩的歷史風云、神秘的地域文化、悍勇的民族特性都在小說中得到詩性的表現(xiàn)。《巫師簡史》堪稱一部全景式再現(xiàn)湘西現(xiàn)代歷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