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空間記錄大歷史(尹鴻)

　　紀錄片《貝家花園往事》為如火如荼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種新的范式：通過小空間記錄大歷史，在人物身上感知歷史風云，嚴肅而不失生動，具象卻能透視時代

　　最近，《貝家花園往事》這部題材并不時尚、也不為公眾所熟悉的紀錄片播出后，在新媒體上贏得了一致好評。

　　《貝家花園往事》講述了晚清到新中國成立期間，以法國醫(yī)生貝熙業(yè)為樞紐的中法“朋友圈”的故事。在中國生活了幾十年的法國醫(yī)生貝熙業(yè)，行走于中國的朝廷和民間，為達官貴人和普通百姓治過病，為抗日根據(jù)地秘密運送過藥品。圍繞貝家花園這個傳奇的空間，紀錄片將一個個鮮為人知的真實故事娓娓道來，揭秘了一系列近現(xiàn)代歷史上人們并不熟悉但卻作用獨特的中外人物，形象地勾畫出近代中國的風云變幻。

　　導演沒有把《貝家花園往事》處理為一部考證性的歷史片，而是采用當下視角，每集都以一個敘述者——故事主人公的后代或相關人——為第一人稱視角，串起這些碎片般的歷史線索，從而將歷史與現(xiàn)實連接起來。比如，讓·路易在中國尋找當事人和見證者以追蹤其父親貝熙業(yè)大夫足跡一節(jié)，觀眾跟隨“訪問者”一起發(fā)掘故事背后的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啟示，帶有強烈的代入感，并充滿了懸念。

　　當下有兩種主流的歷史紀錄片：一種是以“準確”反映歷史真實為特征的正史類紀錄片，另一種是以傳奇化、戲劇化為特征的商業(yè)性紀錄片。《貝家花園往事》突破了這兩種模式，自成一格。它有意識地強化了戲劇化敘事，令故事飽滿生動，同時又堅守真實底線，努力還原歷史的豐富性與復雜性。如貝熙業(yè)與夫人吳似丹離開天津碼頭一場，本來吳似丹沒得到離境許可，她要與丈夫生離死別�？稍谪愇鯓I(yè)過海關之際，一位警察帶著周恩來總理的批示跑來，告訴她可以跟丈夫一起離開。貝熙業(yè)打開鳥籠，放飛了百靈鳥，兩人轉悲為喜，一起奔赴法國。這些段落跌宕起伏，懸念迭起，初看讓人懷疑其真實性，然而紀錄片在敘事中鑲嵌了兩位當事人——吳似丹的妹妹和弟弟的講述，為戲劇化處理提供了可信的歷史支點。

　　文獻是歷史紀錄片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但如何將文獻納入敘事，《貝家花園往事》進行了有益的探索。片中大量珍貴的歷史文獻——照片、手稿與檔案不僅增加了作品的歷史真實感，而且參與到敘事之中，成為影片的精彩段落。如讓·路易第一次來到父親的花園，情不自禁地四處拍照，導演巧妙地采用拍攝這一動作連接了往事與今天：讓·路易在貝家花園舉起相機，拍出的卻是貝熙業(yè)當年在同一位置活動的照片。又如，導演有意從歷史照片進入再現(xiàn)影像，努力追求戲劇化場景與歷史真實的統(tǒng)一。

　　《貝家花園往事》制作精致，信息飽滿，節(jié)奏控制準確，視聽表現(xiàn)豐富，是精益求精之作，該片中的“情景再現(xiàn)”也可圈可點。一般紀錄片的所謂“情景再現(xiàn)”通常采用意象化、場景化的方式處理，敘事功能比較薄弱。而《貝家花園往事》從演員挑選、化妝造型、精神氣質(zhì)到場面調(diào)度，都精心設計，力求逼近敘事情景，與紀實場景融為一體，釋放出強烈的審美魅力。

　　《貝家花園往事》所講述的故事是陌生的，所用資料不少是首次披露，這意味著它首先具有可貴的學術文獻價值，其次才是將這些“歷史發(fā)現(xiàn)”轉換為一部人物和故事完備的藝術創(chuàng)作。該片的導演張同道既是紀錄片學者，又長期從事創(chuàng)作實踐，從紀錄電影《小人國》到人文紀錄片《貝家花園往事》，他的紀錄片表現(xiàn)空間不斷擴展，藝術表達更加多元。這部《貝家花園往事》為當下如火如荼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種新的范式：通過小空間記錄大歷史，在人物身上感知歷史風云，嚴肅而不失生動，具象卻能透視時代。相信《貝家花園往事》會引導更多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去發(fā)現(xiàn)歷史的“癥候”，開掘有意味的人物勾連，為觀眾提供更多關于中國歷史的、鮮活而生動的影像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