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墟土”到“行磚小史”(曾學遠)

　　朱強散文《行磚小史》

　　《人民文學》2015年第5期

　　出生于1989年的朱強以奇突的想象、現(xiàn)實與歷史交錯并行的結構、深得古典情味的詩性語言和對時空的個性理解，向人們展現(xiàn)出一道新鮮的風景。他的新作《行磚小史》現(xiàn)實與歷史交錯、詩意跳躍，極具動態(tài)感和豐富性。

　　想象、暗喻伴隨嚴格的歷史考據(jù)，多線交錯，構成了一個奇妙而精微的復合文體。在這里，歷史與現(xiàn)實相伴相生、呼應勾連，轉接處妙趣橫生，氣韻貫通。如北宋熙寧二年城磚鐫了字，開了天眼，開始與人與世界對話，母親呼喚兒子回家吃晚飯的聲音同時洞穿而來，少年的“我”心血來潮，與同窗秋游城墻，在同樣燃著青春火焰的目光里，令孔宗翰燒造的城磚獲得了二度誕生……多個時空的巧妙流轉顯示出作者駕馭文體的精到功夫，散文這個古老的文體猶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帶領我們穿越古今，遨游真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在、宏闊、奇突與絢麗。

　　在朱強之前的散文《墟土》中，視覺、聽覺、嗅覺同時打通，想象力加入其中，意象陡然鮮活，別開生面：“(挖土機)輕巧地就把千年的黑暗開啟了，卡車載著一千多年的時光，絕塵而去……花香酒氣、紈扇笙簫的年代，就這樣被硬生生割開了”、“所有的事物都在泥土里真實著，簇新著。各個朝代的人物摩肩接踵，低聲交談，燒火，織布，寫狀紙，飲酒，耕作，書聲瑯瑯”。

　　到了《行磚小史》，朱強詩意的語言不見斧鑿之跡，更顯自然暢達，并賦予了動感、哲思：“銘文被火凝固，被空氣擦拭，露出娟秀、肥蕩、內斂、高貴、張狂不羈的面孔。它們暴露在南方的光線里，神采奕奕。銘文讓磚看見了世界，也讓世界看見了磚”，“有許多的力，她始終是看不見的，出生漫漫，需要不斷地被力推，一下下地推，從北宋推到南宋然后一路推來……直到我媽將最后一個力作用到我身上，將我推向世界為止。那一剎那，我才終于見到了光，世界晶瑩剔透地像顆紫晶瑩葡萄，這比我想象的還要美。我被放在了秤盤上，六斤六兩，不知道這有沒有一塊磚重？”

　　朱強的語言無疑是醒目的，他行文如詩如歌，富于古典情味，善從世俗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既不類同于納蘭妙殊的日常敘事，也不似蘇枕書的淺吟細哦，又不同于陸蓓容的閑雅空隔……他的語言穿透古今，神思飛揚，經(jīng)由它我們身心自在地擺脫日常，不僅在符號而且在意義層面抵達了連通感官和心靈的詩境，領略了地氣氤氳卻境界開闊的氣象。

　　在語言和結構的獨特血肉里，富于個性的哲思猶如靈魂閃爍光亮。這主要表現(xiàn)為作者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與把握。在《行磚小史》中，雖是小小城磚，卻是圣土的延伸，在家園翻挖之后，不得不進行一場新的精神冒險。作者追尋其來龍去脈的過程，充滿了對永恒世界與自我根蒂的探究。于是我們看到，在生死輪回、聚散不定中，旅行的城磚雖然微不足道，卻成為一個奇特的支點，凝聚著古老文明，承載著作者希冀，猶如精神家園的永恒構件，即使房塌屋傾、城破人滅，它依然會像血脈里的基因代代相傳，永不磨滅，并會在下一場、下下一場旅行里，成為修復者、重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