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動，帶情而寫(王宗仁)

——讀劉一飛散文集《高原夢》

　　青藏高原，看似冷峻酷寒，實則柔美雄麗�？傋屧S多人神馳情往，又使不少人望而卻步。劉一飛的散文又一次喚起了我對這塊不朽的高地深情難耐的回憶和戀情。彼此寒冷，彼此溫暖。寒冷的是昆侖6月雪，溫暖的江源看日出。劉一飛筆下描寫的許多地方都曾經(jīng)留下了我的故事，那里是孕育我文學的發(fā)源地，也是我做人的原動力。因了這塊高原，使我和原本陌生的劉一飛親近了，共同的向往和寄托是人與人溝通的基石。

　　讀完劉一飛的散文集《高原夢》，我一直在琢磨：劉一飛的高原夢是一個什么樣的夢呢？從他那質(zhì)樸平實和從容自然的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高原夢是隨著自己青藏軍營生活的豐富，對人生的不斷深刻認識，每個時期有不同的追夢目標。最初他覺得“能夠上到高原就是自己最大的夢想，可是到了高原，了解了高原后，我把能夠轉(zhuǎn)志愿兵，當干部當成我新的夢想�！敝钡诫S后他在“充滿誘惑的高原的路上遇到各種困難和坎坷的磨煉”，當了干部，不但身體而且精神站在了一個較高的境地，才寫下了這樣鏗鏘的誓言：“我要盡可能地多做些服務他人、感動戰(zhàn)友、有益于部隊的事情�！弊髡咴谏⑽睦镎孤兜倪@種胸襟和情懷，標志著他已經(jīng)從一個莊稼院里的農(nóng)村娃兒不斷向合格軍人的目標邁進。這目標里既包含著對祖國的使命感，又有濃濃的人情味。

　　劉一飛是生活的創(chuàng)造者，生活給了他實現(xiàn)夢想的力量，也給了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厚資源。在《初識高原》這篇散文里，寫了他們的支隊長對大家講過的這樣一段話：“通往成功的大門隨時向大家敞開著。盡管我們的施工環(huán)境很艱苦，任務很艱巨，可是那些艱巨任務和困難就如同是設在大家面前的一道道‘門檻’，如果過去了，那就是‘門’，就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如果過不去，那就是‘檻’，還需要我們繼續(xù)為之努力奮斗�！狈浅＞�辟的人生體驗，凝含著哲理又能激奮人無往不勝的前行。作者幾十年來牢記這段叮囑，足見他要把“檻”踏成“門”的決心多么堅韌�，F(xiàn)在有不少人最缺乏的就是責任感，每個人都在用心良苦地經(jīng)營自己鼻子尖下邊的事情，千方百計為個人謀利。散文所描寫的他和他戰(zhàn)友的故事，能告訴那些執(zhí)迷不悟的人們，那些被一些人忽視了的東西，其實正是我們這個社會最需要的。

　　散文是最講真情的文體。真情絕非僅僅指題材真、情景真，感情之真最重要。作家識人與識物是必須具備的本領(lǐng)，不了解人豈能寫人？不識物怎么以物寄情？所謂識人識物，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懷著深厚而敏銳的感情看待生活，將人身上溫暖的光點掘發(fā)出來，將生活中最珍貴的東西揭示給讀者。有感而動，才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帶情而寫，筆尖才能傳遞真善美。劉一飛善于從現(xiàn)實生活中掃描問題，從個別發(fā)現(xiàn)一般，從表象進入本質(zhì)，從共性透視規(guī)律。一葉知秋，片云知雨。在《車過沱沱河》這篇散文中，作者把這條河上的那座橋?qū)懗隽诵乱�、深意�?/p>

　　從上世紀50年代末開始，我從這座橋上過了上百次，眼看著它從一座最初的土木結(jié)構(gòu)的簡易橋，一步一個臺階地變成了現(xiàn)代化的大橋。沱沱河大橋的變遷反映了青藏高原從舊到新的滄桑巨變。我對它的認識僅此而已。但是作為親歷了高原建設、擁有豐實文學資源的劉一飛，他寫沱沱河大橋自有他獨到的視角，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是在什么樣的條件下改擴建青藏公路的？“全部隊僅有幾臺推土機和幾十輛自卸車，施工主要依靠的是一把鐵鍬一輛小推車、一把鎬頭一個筐……先后有80多名官兵獻出了寶貴的年輕生命�！眲⒁伙w懷著深情給我們列舉了沱沱河大橋凝鑄著的幾位烈士的不朽生命：

　　一位班長站在便橋上干活，不慎掉進冰冷的河里，被滔滔大浪卷走，一個排的戰(zhàn)友找了10多天也沒有見到尸體。老家的妻子懷有身孕，當孩子來到世上時，母子倆只能哭喚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一位戰(zhàn)友在澆筑混凝土橋樁中，加班到深夜，四肢凍僵，體力不支滑落到了幾十米深的水泥樁里。他的身體還有他未實現(xiàn)的心愿永遠地凝固在沱沱河大橋上；

　　一位排長懷揣著已批準請假回家結(jié)婚的報告加班，他爬上瀝青爐熬瀝青，滑進了滾燙的高溫瀝青鍋里。戰(zhàn)友們把他打撈上來后，他的身體像電線桿一樣黝黑、筆直；

　　一位軍嫂千里迢迢從內(nèi)地輾轉(zhuǎn)來到高原軍營，探望久別的丈夫。還沒有見到丈夫的面就患上了高山反應，病情急轉(zhuǎn)加重，她永遠長眠在探望丈夫的路上……

　　我在讀劉一飛筆下這些悲壯的高原軍人故事時，心情一直無法平復。這座沱沱河大橋，是修路軍人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鑄建起來的。人們追求理想的精神家園總是呈現(xiàn)著各種各樣的斑斕色彩，每種色彩折射著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作者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理想，始終堅守一種血肉之色，保持不死的美好虔誠，充滿著陽剛之氣，兌現(xiàn)對祖國的忠誠。把沱沱河大橋稱為“人橋”也許更能表達我們對子弟兵的崇佩之情。這使我聯(lián)想到了戰(zhàn)爭年代軍民奮勇用鐵肩在滔滔江河上架起的水上通道；想起和平的日子里官兵們臂挽臂在抗洪前線鑄成的“人墻大壩”。軍人的橋，包括他們的夢想，從昨天到今朝，一樣的凝重，一樣的壯美，一樣的陽光不銹！

　　我的心隨著劉一飛的夢回到了青藏高原。6月雪在寒風里輕輕地吹著，雪山冰河都睡去之后，我也在望柳莊睡了，心卻醒著。從格爾木到昆侖山，到可可西里，再到羌塘草原……我知道我越走離大海越遠，但是有一天我會回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