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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人類已經(jīng)逐漸遺忘了如何謙卑地與自然萬物和諧共處,當自然界以各種災難報復失去信仰而過度貪婪的人類時,人類也已 走上了一條與幸福的凈土漸行漸遠的不歸路,再也不能“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郭嚴隸對于現(xiàn)代人的自我覆滅有著深層的擔憂,于是她用《野沙》隱喻地講述 了一條人類從隕落到重生的自我救贖之道,望給世人以啟迪之意義。
這是作者繼《鎖沙》之后再次涉足生態(tài)文學,仍舊以“生態(tài)建設、環(huán)境保護、沙漠化治理”為主旨展開的人文與自然環(huán)境保護的史詩性作品。與《鎖沙》 直線性地講述故事不同的是,《野沙》是以“玉”為線索,引伸出幾個家族的恩怨糾葛。東方家族祖上為秦人,為避戰(zhàn)亂輾轉(zhuǎn)來到一個叫做“天龍谷”的地方并在這 里定居,后經(jīng)一位遠道而來的高僧毗盧遮那將此地更名為“七個星”。在某天清晨,大師了緣離去之時將自己胸前佩戴的玉佩贈與了東方龍,并告知這玉佩要戴在家 主胸前,代代相傳,不可示人,不可玷污。之后東方家族的后人東方皓走入仕途,在情酣心醉的時候忘卻了祖訓而將玉佩亮在了徐巡撫眼前請求他鑒定。徐巡撫乃 “玉癡”,洋洋灑灑寫成了一篇《美玉賦》,后經(jīng)輾轉(zhuǎn)這篇文章到了嘉慶皇帝眼前,皇帝暗示他將此玉獻出,從此玉佩示人,引發(fā)了幾代人的災難,歷經(jīng)了一系列的 變故……直到進入土改時代,全國各地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七個星村也是一樣,經(jīng)歷了苦難、逃亡、生離死別,東方白玉、吉娜、穆天權(quán)等人被迫集體離開故 鄉(xiāng)遷往新疆,在一片黃沙中重建了七個星。他們與沙漠為伍,與自然和諧相處,植樹、治沙、播種,將這里變成了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人間凈土。
《野沙》是郭嚴隸迄今為止的創(chuàng)作中最為厚重的一部著作,不光表現(xiàn)在一如既往地以“傳奇現(xiàn)實主義”為美學法則來描繪濃重的史詩效果,而且還利用了 文化人類學的歷史色彩和宗教關懷式的哲學思考來表達一種形而上的對宇宙生命意義的大生態(tài)文化的追問。她以“玉文化”作為家園的精神指引,以玉的出現(xiàn)、傳 承、迷失、重獲為內(nèi)在脈絡,對應七個星村人建構(gòu)家園、迷失家園、尋找家園、重建家園的外在軌跡,講述了人性精神家園在亂世中的隕落與置之死地后的絕境重 生,“野沙”,是濁淤卻又洗盡,是污泥而又不染,是涅槃重生的真情土地,所以“野沙”也便是“凈土”。
王諾在《歐美生態(tài)文學》中對生態(tài)文學有過界定:“生態(tài)文學是以生態(tài)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tài)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xiàn)自然與人之關系和 探尋生態(tài)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生態(tài)責任、文明批判、生態(tài)理想和生態(tài)預警是其突出特點!睂ⅰ兑吧场范x為生態(tài)文學是有一定風險的,因為它并不符合傳統(tǒng)生 態(tài)文學的定義,它對文明的批判、生態(tài)的預警是隱形和有限的,而且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種“非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它依然強調(diào)的是人的某種主觀能動性,并且將 人作為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根源而至于絕對地位。
天龍谷七個星村的人們因與羅光宗、呂財、巫喜貴這些人的水火不相容,被迫遠走他鄉(xiāng)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 ,他們?yōu)榱松嬷荒鼙尘x鄉(xiāng)來到這里,下大力氣栽樹,讓黃沙變成沃土,重建故鄉(xiāng)。以前的天龍谷雖美麗富饒,但貪念的作祟卻將人心變?yōu)榱嘶哪,所以即便生?環(huán)境再如何山清水秀、風景如畫,人心的腐化也能將其毀滅,因此小說中經(jīng)常強調(diào)“在人心里栽樹”。東方白玉說:“人心里的樹苗就是善良,綠化人心就是在人的 心田里播種善良。心野蔥蘢了,善根深深扎下去,人心的荒沙就會變成沃土。人性淳和了,人群里就不會起沙塵暴!庇纱丝梢姡鶉离`將人心的生態(tài)預警看得比自 然環(huán)境的生態(tài)治理更為重要,所謂“十年育樹,百年育人”,人心的治理遠比沙漠的治理更為任重而道遠。
當然,郭嚴隸也找到了治理人心生態(tài)的方法。土地的沙化依靠植樹將其改變,而人心的荒蕪則需要以“德育”來凈化。在小說中,野沙是人類歷盡塵劫返 璞歸真的現(xiàn)實樂土,而 “玉”則是人類在精神與心靈上皈依樂土的象征形式。玉,是整個故事的成因,也是整個故事的核心意義,它作為一種美好精神和意念,代表著國人的信仰和價值 觀。盛世和諧,玉潤人心,玉信仰就是華夏民族的精氣神!芭逵袢ビ。無故玉不去身”,正如東方白玉的解釋:“佩玉去欲,是教人克制私鄙,崇尚簡樸,心性淡 泊。無故玉不去身,是教人時刻留神不可以背離美德”,因此,玉更多的是承載著一種教育、熏陶人心,引導世風的凈化意義。
古人云:“玉入其國則為國之重器,玉入其家則為傳世之寶!敝袊藢⒂窨醋魈斓鼐珰獾慕Y(jié)晶!吨芏Y正義》引鄭注曰:“貨,天地所化生,謂之玉 也。金玉并天地所化生,自然之物,故謂之貨。”因此,玉乃自然之尊者,有著神奇的魔力!吨芏Y·大宗伯》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也就是說玉能代表 天地四方,通過它,便能溝通天、地、人間的愿望和意識,顯示了玉作為人與自然溝通的媒介意義!坝衽逡滑F(xiàn),遍地吉祥”,郭嚴隸賦予了玉佩更神奇的宗教意 義,它從古至今一直保佑著東方家族禍及卻無秧。如在大漠中遭遇颶風,吉娜聽到了玉佩的召喚和叮嚀,那是一種美妙的樂音,是“白云飄揚小溪奔流般曼逸清悅的 聲音”,它來自云端發(fā)布慰藉和鼓舞,在那白云之巔,雖被妖風魔沙遮蔽,但只要用心靈就能聽見和看見。于是神奇的玉佩教他們擺起了羅漢陣應對這生死關頭。這 里的玉佩,承擔的就是一種“禮天地四方”的作用,只要用“去欲”的心靈便能通過玉佩聽見來自白云之巔的天地之音,從而讓他們渡過難關。
依靠玉佩,他們還順利地將一塊荒蕪之地變成了一片凈土綠洲,最后在東方贊穆的請求下將寶玉捐獻給了且末縣博物館,保佑著一方百姓的平安。因此, 較之于《鎖沙》之傳統(tǒng)式的生態(tài)文學,《野沙》更有了一層精神升華的意義,取天地之精華而“琢石成玉”,玉石的保佑,是人類信仰的回歸,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 的物化象征。玉,其實是德,“這塊剔透玲瓏的美玉不過是一個載體,將美玉雕刻成飾物佩戴于胸前,就是讓佩戴者蘊道德于胸際,日夜熏陶”,德可佑人,而這 “德”,也便是崇高而健康的人性,是對自然萬物的敬畏之心。
從《鎖沙》到《野沙》,我們看到了郭嚴隸的成長,這兩部作品都觸及到了草原沙化、植樹造林、生態(tài)治理等現(xiàn)實問題,但后者更是涉及到了人心荒蕪以 及人性治理、凈化等更為形而上的哲學問題。土地的沙化,威脅著人類生存的未來,但它也源于人類無休止的掠奪、貪婪、利欲熏心,這是一種辯證關系。治沙,不 過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道德的淪喪與信仰的式微才是一切的根源,而正本清源的最好辦法便是人心的醫(yī)治,所以呼喚傳統(tǒng)道德的回歸、弘揚生命的善與德,也 是《野沙》所傳達的最難能可貴的精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