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相的兒童詩：進入花園的秘境(李占剛)

　　王小相，這個正值青春的少女幸運地遇上了詩歌。她與詩歌相遇的方式非常獨特，好像詩歌對于小相而言，根本就不是外在的，而是自然而然就發(fā)生的、擁有的，就像每天一睜開眼睛，她的熊寶寶、小鹿、布娃娃就在她的枕邊，從來不需要想起，也從來不需要忘記。有意味的是，在小相提供的百余首詩歌文本中，只有一首詩并且只有一次使用了“詩歌”一詞，而且還是在第一首《雪野的小床》中提到的：夜的小床/夢話睡著/院子的小床/雪人睡著/賀卡的小床/祝福睡著/我的小床/詩歌睡著。

　　重要的是，在這首詩中，“小床”，被少女恰如其分地理解為自己的空間——全部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正如小床之于雪野、夢話之于夜、雪人之于院子、祝福之于賀卡一樣，各居于核心，詩歌則是“我的小床”中心，“小床”居于整個雪野世界的中心，所以我和詩歌合而為一，隱秘花園，無需喚醒�；蛟S她接下來的詩句是“詞的小床，心醒著”。

　　正因為世界是“我”所擁有的，詩歌和詞也是“我”所擁有的，所以小相有資本像許多兒童詩人一樣為并不如意、并不精準的世界進行再次命名：白色的叫云/黑色的叫夜/藍色的叫天空/紫色的叫夢境/金色的叫酒窩/銀色的叫風鈴/大海的浪花叫遼闊/孩子的淚花叫蜜糖/奶奶家的小菜園里/十六歲的蘋果樹/一直叫童年/所有的窩瓜花/都叫家(《為每一朵花取個名字》)。

　　少女為每一朵花命名的同時，實際是在為她的整個世界命名，云、夜、天空、夢境、酒窩、風鈴、遼闊、蜜糖、童年、家，這些詞匯足以涵蓋一個幸福少女的世界，她手指之處，鮮花盛開，名稱到處，點石成金。

　　更令我好奇的是少女的時間觀�！稌r間》這首小詩僅僅八行，便把一個少女對于時間的理解、認知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相對于小相的空間感知——小床是雪野(隱喻大地、天地)的中心，詩歌是小床的中心，因而心、詩歌、世界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是一個和諧共生的世界，然而時間對于小相來說，則是在“我”和“我”所命名的花的世界之外的異己力量，或者可能是個壞蛋。命名是理性的，而對時間的感知是直覺的。少女天才地找到最能對應生命、世界、時間三者關系的意象：我、花，而時間因為是異己力量，是不速之客，還可能是壞蛋，則不去命名，干脆直呼大人們使用的“時間”、“瞬間”、“秋天”。于是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我與世界的關聯(lián)：我(指代生命，或生命體)，花(花籽、花兒、落花)是生命的隱喻，是另一個“我”，但這個“花”的世界正如前文所分析的，這個世界又并不是外在與“我”的，我就是花朵，就是生命，就是世界，但時間卻是于“我”，與生命對著干的家伙；在當“我把花籽埋進土里/去提水的瞬間/花兒已經開了”；還沒來得及盡情美麗，享受春天和微風，“秋天迎面走來”，“我來不及/提起籃子”，收獲秋天，收拾田地，時間已經讓世界凋零，只留下無可奈何的感嘆：“時間比落花還快”。在對時間與生命的隱喻中，“花開花落”是經典的最有禪意的關聯(lián)，而花兒與少女，同樣是一個最為經典的明喻。

　　在如上時間和空間里的“成長”構成了小相兒童詩歌的主題和主線。在她的詩歌里，我們幾乎能夠看到給予少女成長快樂的大部分詞匯，分享到一個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少女成長的快樂。

　　雖然小相的詩歌很少有一般兒童詩歌所刻意追求的韻律，但從她的詩歌的部分內容和詩歌所呈現(xiàn)的內在韻律看，我相信她是具有極強的音樂天賦的，這方面的天賦使她的詩歌充滿內在的韻律，增加了詩歌的純凈、明確、清新和淡雅。如：天上的星星問我/山坡上的蒲公英/是它們的倒影嗎/山坡上的蒲公英問我/唱著嗡嗡歌的/是長著金翅膀蜜蜂嗎/長著金翅膀的/蜜蜂問我/搖著鈴鐺/繞著校園奔跑的/是溫暖的春風嗎(《天上的星星問我》)。

　　與音樂感、韻律相關聯(lián)的是，小相很好地運用了通感這一寫作手法，以發(fā)達的聽覺來代替視覺，聽到了妙不可言的“花開的聲音”，最有趣的是她是通過她的童話世界的伙伴們聽到的：燕子的翅膀聽到了/屋檐下的雨滴聽到了/小河邊的風箏聽到了/細腰的蝴蝶聽到了/草棚里的黃牛聽到了/倉屋里的犁具聽到了/翻跟頭的響雷聽到了/沉睡的蚯蚓聽到了/凍得發(fā)白的天空聽到了/交頭接耳的樹枝聽到了/花開的聲音啊(《花開的聲音》)。

　　兒童詩歌既包括成人詩人為兒童創(chuàng)作的詩，也包括兒童為抒懷而創(chuàng)作的詩，總的說來，前者易得，后者難尋。我們常常讀到的是成人絞盡腦汁地去揣摩、模仿兒童的童年、童心、童趣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然而終多不得要領，似是而非，裝腔作勢，怎么看都不對勁兒。小相則是自己寫自己，直抒胸臆，原汁原味，自然而然，或直接感官，或直指內心，沒一點矯揉造作。反倒是，她在寫成年人(媽媽)時，從一個孩子對媽媽童年用過的玩具的觀察和解讀，把成人世界(爸爸媽媽)的關系勾勒得惟妙惟肖：媽媽童年的玩具/是兩只/鐵皮的小公雞/站在一根木頭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米/如果同時低下頭/嘴巴就會碰到一起/誰也吃不到米/媽媽說/這件童年的玩具/她玩了四十年/每次和爸爸吵嘴賭氣/她都會玩一會兒/兩只小公雞/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米(《媽媽童年的玩具》)。

　　從文本可知，小相所提供的這些詩歌是從她六七歲到16歲的創(chuàng)作。令我驚異的是，小相的每一首詩歌就如開出的每一朵荷花，驕傲而頑強地突破教科書、課外閱讀的陳詞濫調，自然而然地抖落社會現(xiàn)實的污泥濁水，直入花園秘境，直指人心之尚美、柔軟和善良，把一個少女的童話世界的干凈、純粹、清麗、簡潔、優(yōu)美的一面展示給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