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種孤獨回歸最好的村上(漢嘉)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像是一種有所保留的回歸。這部短篇小說集的成熟筆觸與從容敘事是如今村上春樹的寫作水準的直接體 現(xiàn)，而七個短篇貫穿始終的對人性本質(zhì)的發(fā)掘，對“孤獨”這一莫可名狀的處境的復(fù)雜玩味，書中人物不時流露的細碎品位，以及對人物內(nèi)心世界哪怕微小起伏的精 準刻畫，都宛如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那個村上春樹。

　　七種孤獨回歸最好的村上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日]村上春樹著，林少華、竺家榮、姜建強、岳遠坤、陸求實、毛丹青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2月第一版，35.00元

　　最近一次聽到村上春樹的消息，是他接受日本共同社采訪，內(nèi)容涉及一些國際政治話題，還言及日本政府應(yīng)向二戰(zhàn)受 害國家道歉，一直道歉到對方原諒和接受。這自然不是他第一次公開談?wù)撜�治，事實上，雖然他的寫作更多關(guān)乎個人情感，他的思想和言論卻從來不囿于文字之內(nèi)。 2009年在耶路撒冷領(lǐng)獎時演講中那番關(guān)于高墻與蛋，他選擇與蛋為伍的高論，算是他身為作家的良知與傾向的一個注腳。他從來不吝于在作品中或明或暗地展 現(xiàn)、投射這個世界上種種陰暗、不堪之事，比如《1Q84》中的邪教與東京沙林毒氣事件。

　　姑且臆測，這樣的姿態(tài)意味著村上春樹不會停 留于作為上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文學(xué)的一位標志性人物存在，日益蔓延的國際影響力與時時攀升的圖書銷量是他文學(xué)事業(yè)的過程，而非目的�？v然每年諾貝爾文學(xué) 獎頒獎前博彩公司和媒體、讀者們視村上春樹為熱門人選、結(jié)果揭曉后又每每為其再次“陪跑”扼腕有些一廂情愿，但起碼，他是朝著更為厚重、宏大的“文學(xué)野 心”邁進，未來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作家”(馬爾克斯？奈保爾？)，這樣的心氣與方向在他的作品中其實有跡可循。

　　所以，在《天 黑以后》《1Q84》《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等長篇之后，《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像是一種有所保留的回歸。這部短篇小說集的成熟筆觸與從容敘事

　　是如今村上春樹的寫作水準的直接體現(xiàn)，而七個短篇貫穿始終的對人性本質(zhì)的發(fā)掘，對“孤獨”這一莫可名狀的處境的復(fù)雜玩味，書中人物不時流露的細碎品位，以

　　及對人物內(nèi)心世界哪怕微小起伏的精準刻畫，都宛如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那個村上春樹。低調(diào)悶騷的中年男人，披頭士和爵士樂，紅酒與貓……位列文藝青年文學(xué)閱讀符號人

　　物的村上春樹，看起來還將繼續(xù)符號下去。這些年來，每一部作品的寫作于他而言就像是跑一場馬拉松，這位寫了三十多年仍不見倦怠的文壇老運動員在一程又一程 的奔跑中，大體葆有自己好的那一面。

　　哪怕索引愛好者和隱喻發(fā)掘狂們?nèi)阅軓摹稕]有女人的男人們》書中這些又有趣又傷感的故事里發(fā)現(xiàn)影 射了什么、暗指了什么的蛛絲馬跡，也不能遮掩一件事，那就是，整本書的字里行間隱約閃現(xiàn)的就是大大的“孤獨”二字，如此簡單直接，也如此多變、無解�！恶{

　　駛我的車》中喪妻后發(fā)現(xiàn)妻子不忠的戲劇演員的“孤獨”是憤怒和沮喪相互糾結(jié)而無處安放的；帶點小清新意味的《昨天》里那位“我”的“孤獨”，則是近乎啜飲

　　陳年佳釀似的緩緩回放十六年前得到又失去的曖昧戀情(這個短篇的故事線索和意境與《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非常相似)；《獨立器官》可能是幾個

　　短篇中把“孤獨”寫得最為極端的一篇，中年美容醫(yī)生長期保持著與不同女性的親密關(guān)系，但他的獨身主義理念反而越來越堅定，他認真對待每個女友，又時刻保持

　　內(nèi)心距離，直到不慎動了感情……在村上春樹的筆下，這些“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或是社會精英，或是浮世畸零，殊途同歸的是他們主動或被迫與“孤獨”為伍，不

　　管是離群索居、孤寂一人，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作者對敘事節(jié)奏的把握很得體，沒有考驗讀者耐心的遲緩，也不會陷入故事本身而淡化人物的情緒流動和 細節(jié)呈現(xiàn)，正如“孤獨”這種意境本身，難以言說，感同身受，不尖銳卻有綿綿不絕的情感重負。

　　就像很多導(dǎo)演喜歡在自己執(zhí)導(dǎo)的電影中抖 個機靈埋個伏筆，向心儀的前輩同行致敬一樣，村上春樹的很多小說也有類似意趣。不管他本人是否出面承認，《1Q84》和奧威爾的《1984》、《當我談跑

　　步時我談些什么》和卡佛的《當我們談?wù)搻矍闀r我們在談?wù)撌裁础房倸w有點關(guān)聯(lián)，而這部短篇集中的《山魯佐德》、《戀愛的薩姆沙》顯然在遙遙向《天方夜譚》和

　　卡夫卡的《變形記》揮手致意�！渡紧斪舻隆肥莻�“戲中戲”的結(jié)構(gòu)，被半軟禁的男子每次和前來的神秘女子幽會后，都會聽她講一個故事，其中最離奇的莫過于她 在高中時代三次趁自己暗戀的男生家無人而潛入其中，只是觸碰、面對男生的文具、衣物就能心潮起伏，這個如王家衛(wèi)《重慶森林》中王菲潛入梁朝偉家中般的故 事，從始至終連一次真正的交集也沒有，“孤獨”感足夠，卻有其他幾個短篇沒有的溫暖。最扣人心弦的是《木野》，人物的對話、情境的遞進，極有懸疑、推理 感，讀到戛然而止的結(jié)尾，意猶未盡得幾乎期待東野圭吾據(jù)此好好寫個完整的故事。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的幾個短篇延續(xù)了村上春樹小說 的流暢可讀特質(zhì)，甚至比他以往的作品還要流暢可讀。忍不住說說這本書的翻譯，不懂日文的我其實沒有資格評判翻譯得是否信達雅，只能從中文譯筆中有所感受。

　　前兩年關(guān)于村上春樹不同譯者中譯本的優(yōu)劣爭論熱鬧而沒什么結(jié)果，反倒這次一本短篇集讓林少華、竺家榮、毛丹青、姜建強等知名譯者以各譯其文的形式參與是不

　　錯的主意，不管是村上春樹原本就一人分飾幾角盡顯七種孤獨的不同滋味，還是不同譯者的譯筆各有風(fēng)格，都值得讀者品味。我好奇的是他們最初如何分工，怎么確 定不同篇章由誰來譯。

　　“哪怕再是理應(yīng)相互理解的對象、哪怕再是愛的對象，而要完完全全窺看別人的心，那也是做不到的。那樣追求下 去，只能落得自己痛苦。但是，如果那是自己本身的心，只要努力，那么努力多少就應(yīng)該能窺看多少。因此，說到底，我們所做的，大概是同自己的心巧妙地、真誠

　　地達成妥協(xié)。如果真要窺看他人，那么只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視自己�！边@是出自《駕駛我的車》中，男主角情敵的話，相當?shù)轿坏攸c出看清他人與自我認識的“孤

　　獨”、無奈實質(zhì)。書中那些深陷“孤獨”中的男人們，有些努力自救，有些甘愿沉醉，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被籠罩在無處不在無可逃遁的“孤獨”中�？Х仁强嗟�，摻 奶加糖都不能完全蓋住它本身的味道，但并不妨礙很多人對此甘之如飴，“孤獨”也是如此，說不定村上春樹也喜歡不時來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