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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倫理——評梅驛《新牙》(辛泊平)

http://www.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5年05月08日11:02 來源:河北日報 辛泊平

  看到青年作家梅驛的短篇小說《新牙》(《花城》2015年第2期),筆者仿佛回到了家鄉(xiāng)——冀中平原的鄉(xiāng)村。熟悉的嗩吶聲,熟悉的送葬場景。熟悉的氣息里,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老人的故事,關于死亡的故事,關于生命的故事,關于古老的鄉(xiāng)村倫理的故事。

  故事從主人公老伴兒的葬禮開始。一個96歲的老太太,她的老伴兒死了。在鄉(xiāng)下,子孫滿堂的老人壽終正寢也算“喜喪”。但對于當事人來說,生離死別,總會有諸多的不舍和傷感。按照常理,即使是做給人看,老人也應該表現(xiàn)得悲戚,哪怕只是一點兒。然而,沒有,她沒有手足無措,頓足捶胸,而是從容地應對親人們的吊唁與安慰。當然,這不過是一種表象,“她跟他做了七十年的夫妻,他這一走,她當然傷心,但她不想死”。這是問題的關鍵。面對親人的死亡,她傷心。但還有比傷心更為迫切的事情,那就是她不想死。

  96歲的老太太怕死,似乎是讓人覺得奇怪的事兒。在線性的時間鏈上,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轉(zhuǎn)的人生規(guī)律,誰也無法逃脫。但什么樣的人怎樣面對,卻是一個變數(shù)。所以,面對死亡,我們常常有一種錯位的感受和反應。年輕時離死亡很遠,我們不知道怕,所以會輕易言死。而老了老了,死亡迫近,似乎是該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了,應該更加坦然地等待大限到來。但人就是這樣怪,越是經(jīng)歷了,越是不舍,哪怕那經(jīng)歷就是傷痛,就是苦難。

  對于老人的一生,作者沒有向縱深展開,而是始終圍繞葬禮這個現(xiàn)場,用輕描淡寫的插敘,自然而然地介紹了老人的身世。30多歲跟著從部隊復員的丈夫來到農(nóng)村,一住便是一輩子。在這期間,她必須適應鄉(xiāng)間的一切,包括她以前不熟悉的田間勞作,包括鄉(xiāng)間的人情世故。這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她自尊、自律、自愛,而且還懂得審美。她喜歡開滿院子的花朵,喜歡整潔。即使到了耄耋之年,她依然以自覺的矜持捍衛(wèi)著老年人的尊嚴。

  然而,殘缺才是生命的本質(zhì)。就是這樣一個幾乎擁有中國傳統(tǒng)女性所有美德的女人,她的后半生卻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先是大兒子重病,肺壞了。她不愿看兒子躺在床上活受罪,于是做主:“不活了,讓他死吧!焙苄挠驳囊痪湓,但誰能體會一個母親的心如刀割。她只是在兩難中,做出了那個有違常理但卻更符合人性的選擇。沒想到,接下來二兒子和小女兒也相繼死去。老來喪子,這是人生最大的悲痛。但悲痛還不僅僅來自無法割舍的血緣,而是鄉(xiāng)間的禁忌、習俗,以及可畏的人言。

  古老的習俗和禁忌,孩子們死在父母之前,那是父母的命太硬。在鄉(xiāng)村,有這種命運的老人在人前是抬不起頭的。因為,他們覺得孩子的死,是他們的過錯。更要命的是,在孩子們一個個死去之后,她竟然還長出了新牙。這有違生理的生長,似乎就是她克孩子的明證。對此,她羞愧難當,惶恐不安,但又無能為力。她能做的,是不再開口說話,而且遠遠地離開她的孩子們。

  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雖然沒死,但已經(jīng)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跳動了。所以,她選擇了永遠的沉默,選擇了遠離喧囂人生。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選擇其實是一種被選擇。因為,在古老的倫理和禁忌面前,她已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如果沒有這場葬禮,她的秘密將會被她帶進棺材。但故事還得繼續(xù),正如人生。小說的最后,是出殯,也是故事的高潮。重孫女小來不知怎么就打開了棺材,看到了里面的鮮花,于是喜歡花兒的小來撲進了棺材。而此時,嗩吶正吹得熱鬧。混亂之中,她終于開口了,不是呵斥不諳世事的小來,不是督促子孫準時發(fā)喪,而是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她問吹鼓手:你們吹的究竟是什么曲子。這是她一輩子都沒弄清楚且想弄清楚的問題。

  這是一個關于生命與鄉(xiāng)村倫理的故事,它來自扎實的生活,有著深厚的民族性。在生命的層面上,她是一個強者。她可以承受生存的苦難,可以承受人生的變故。然而,一旦面對從某個維度上維系著鄉(xiāng)間信仰的倫理,她便顯得脆弱不堪。她不是愚昧無知的農(nóng)婦,但她依然無法逃離那個禁錮意志力的語境。因為,那個語境不是局部,而是廣闊的民間。然而,最原始的生命力是無法遏制的,像野草一樣,在燒過、砍過之后,它依然會頑強地從泥土里鉆出來。在這篇小說中,她是肉體與社會的存在,而那些“邪惡”的新牙,則是生命最初的模樣。它不請自來,不遵禮法,它就是那樣生長著,哪怕沒有世界的祝福,哪怕沒有時間的禮贊。

  應該說,這個故事寫得漂亮。因為,面對這樣沉重的主題,梅驛并沒有用那種深沉的敘事。她的敘述是輕松的,甚至可以說是詼諧的。也恰恰是這種對沉重題材的輕處理,使得小說有一種自然親切的風格,讓人在不自覺間進入那個滿含深情卻又壓抑人性的生存現(xiàn)場。這是一種四兩撥千斤的能力。它源自作家對生活的深度觀察,它來自泥土,來自作家對風俗人情的體味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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