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海外寫作(周其倫)

　　在2015年《人民文學》第三期上，隆重地推出了一個“海外女作家作品輯”，這個專輯由于曉丹的《衣魚》、王芫的《啊，加拿大》、張惠雯的《旅途》、曾曉文的《撈人》等四部中短篇小說組成，以其非常豪華的陣容展示了這幾位旅居海外的女性作者對文學性的厚重思考，表達了她們對人性廣闊意義上的認知、對異域國度生活的大度包容，讀后特別令人感奮。

　　于曉丹的《衣魚》是我在閱讀以后比較震撼的作品，我發(fā)現(xiàn)作者用近乎白描似的語調(diào)，描寫了一對大齡的姐妹在對待生活、對待情感，尤其是對待家族遺傳疾病上的不同人生姿態(tài)，同時也真切地演繹著一個個貌似跨國的婚戀情結，把細碎女人那種內(nèi)心如潮水般洶涌的思緒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尤其是在小說結尾對“衣魚”文學意象的處理，特別令人感到彌足珍貴。當“衣魚”這種頑強的蟲子，以悠然自得的神態(tài)在人們錙銖必較鐵桶般圍堵中艱難生存時，我們感受到其生命力的博大頑強，我們?nèi)祟愒谛⌒〉囊卖~面前，是不是就顯得有些小氣了呢？這篇作品最為可貴的是，文學刻畫的鮮活靈動和意趣上的興味闌珊，這讓我們閱讀以后，可以去仔細審視自己的心路歷程。

　　王芫的《啊，加拿大》，是作品“輯”里一個不尋常的中篇。我個人感覺，這篇小說的不尋常，就在于作者更加注重海外華人的家庭情感描摹，尤其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多重糾結。按我個人的愛好，我也更側重于關注這類生活氣息極其濃郁的小說作品閱讀，我始終覺得不論在何時何地，也不管你的國籍和身份，我們對于家人之間的感情紐帶都應該有一個共性認知，而這些東西也是我們的文學所要傾力去表達的神圣命題。在這篇作品中，母親的夢想和女兒情緒的沖突，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華人對祖國、尤其是對故鄉(xiāng)親人的深情懷念，都被作者展示得淋漓盡致，趣味橫生。它讓我在這個春日里的閱讀特別舒適愉悅。作者的情節(jié)架構能力和文學的敘述語言特別靈動流暢。

　　“海外女作家作品輯”里張惠雯的 《旅途》，是一篇著重描寫女人心理活動的短篇小說。在這次集中展示的四位女作家中，只有張女士的作品我好像以前在一些文學刊物上讀過。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的作品應該是我最能夠接受的。　《旅途》 是一個短篇，從表面上看，作者是為我們寫了一次大跨度的旅行見聞，而實際上作者更多的還是力圖去刻畫“她”和南希這兩位女人，在人生這個漫長而曠遠的旅程中的情感依戀般宿命。我覺得這篇作品閱讀起來有一種行進式的質(zhì)感，猶如我們就在與主人公一路同行，一邊欣賞著窗外的風景，一邊感知著她們的內(nèi)心忐忑和不安。作者的語言非常老到并且細膩親和，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沉淀感，個中的藝術韻味值得我們?nèi)ゼ毤毜仄肺丁?/p>

　　我最喜歡的還是曾曉文的《撈人》，這篇作品也寫國外的華人生活，但作者把這個故事的延展緊密而妥帖地與我們的當下、與我們的身邊、與我們自己的生活現(xiàn)實緊密地聯(lián)接在了一起。作品描寫了一對華人夫婦定居美國后的生活情態(tài)，而故事卻因丈夫在國內(nèi)犯罪鋃鐺入獄，很自然地把國外和國內(nèi)的人際關系、矛盾糾葛、情感皈依相互映襯，這就讓人讀得很有味道了。妻子遠涉重洋回國“撈人”，其間經(jīng)歷的親情疏離、朋友躲避、母女隔膜以及財產(chǎn)損失上的雪上加霜，都是那么真實地讓我感同身受。最為可貴的是，這篇作品閱讀起來有一種多重人文情懷的互補功效，既有人們觀念上的差異，也有人格上的區(qū)別，這樣的文學滋養(yǎng)，還多多少少地讓我們品味出了人性的樸素無華。

　　總體來看，這幾位海外女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都是非常豐富的，她們筆下所涉及到的藝術場域也相當感人，但是問題也存在，既然是海外，那里的生活場景和社會生存情態(tài)自然和我們是有著相當距離，如果描寫的意象上缺乏勾連，就會讓我們的閱讀感覺到游離，有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像 《衣魚》 里，作者對“衣魚”這個意象的嵌入，初讀就覺得有些生硬，感覺不貼身，而作品中那兩姐妹對家族遺傳病的態(tài)度感覺也很恍惚，至少是與我們普通讀者的情感相隔得比較遠�！　堵猛尽� 中的“她”和南希這兩個女人，也讓人感覺到了行蹤漂泊不定，而且我覺得這個故事越到后來思路越狹窄，作品沒有塑造出文學形象中“這一個”的“大”來，這就使得該作品有了些許局限性。

　　我是比較看好《啊，加拿大》和《撈人》的，我們能夠看到作品中渺小的主人公在異常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的奮力抗爭，而且這種默默的抗爭我們能夠看得見，感受得到，這里的親情，這里的情懷都是那么觸手可及。假如《啊，加拿大》中，把母女關系的前段鋪墊再做足一些，后面的轉圜也許我們就不會感到那么突然了，而我對于《撈人》這部作品唯一感到遺憾的是，結尾太突兀了，我甚至還沉浸在丈夫如何逃出牢獄之中，作品就戛然而止，盡管這也是增強張力的一種藝術呈現(xiàn)方式，但我還是感覺缺乏一些稍稍明確的未來指向，這就讓我的閱讀特別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