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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雪欲雪的天氣,我望向窗外的天空,期待著會有潔白的雪花,迎著我的目光翩然而飛。沒有等到雪花,我收回目光,注視著書頁間的文字,我看見了太陽雪,在陽光下輕舞飛揚,冬日的陽光,晶瑩的雪花,難得的意象,雪花在陽光的折射中宛如仙子,那是王勉的散文《太陽雪》中的一幕,短短20分鐘的奇遇,在他的筆下散發(fā)著詩意的光澤。
翻動書頁,我看到了他筆下飄然而至的細(xì)雨,雨絲如銀線,在天地之間,織成了一張時斷時續(xù),如夢如幻的網(wǎng);我還看見了為無限秋色而獻身的野菊花,只要秋月在哪里凝視,她們就在哪里遙望,寥寥數(shù)語貼心地寫出了野菊花屬于秋天的靈魂;窗外的梅花那是冬天的眼睛,充滿著思春的渴望,當(dāng)他看不到窗外的梅花了,春天就會來叩門;面對麥田,他又看到一片綠色的夢,聞到一種穿透土地,穿透歲月穿透骨肉而散發(fā)的自然香……
漸漸地我沉浸在他的文字中,那是一個有著歲月的波光粼粼,植物的旺盛生長,城市的活色生香,記憶的溫潤氤氳的世界,那是王勉的筆觸勾畫出的一個意趣盎然的世界。我剛才隨意翻過的幾篇是《王勉散文精選》中的篇目,以前我在報紙專欄中沒有讀到過,而他的散文精選在他幾十年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又僅是冰山之角。但就這幾篇已經(jīng)觸及了散文創(chuàng)作中最緊要的層面:詩與思,其中《靜靜的蘆葦》堪稱是詩與思的結(jié)合。長在河畔的蘆葦出現(xiàn)在王勉的生命中,是在他離開上海去學(xué)農(nóng),去插隊的日子。蘆葦屬于土地和曠野,蘆葦在河流湖畔自然生長,在颯颯的風(fēng)中自由搖曳的神韻擊中了城市青年的心,他說難以形容蘆葦?shù)拿烂,卻感到了蘆葦撼人心魄的力量,整片整片的蘆葦猶如安營扎寨的千軍萬馬,“你會感到一種沉默的力量,一種進攻前的安靜,”最讓他神往的是“蘆葦蕩中透出的那一片靜氣,那是一片深沉博大的靜氣。這種靜氣是在喧囂的城市和嘈雜的人群中絕對找不到的,默默注視著血色黃昏中油畫般凸現(xiàn)的蘆葦,我感受到那遠(yuǎn)古的靜謐,靜謐得使我?guī)滓商J葦深處隱藏著永恒的神秘!
蘆葦,觸動了他的心弦,此后蘆葦?shù)囊庀缶驮谒纳猩L,他帶著它們離開了農(nóng)村的曠野回到了都市的上海,他又帶著它們從青年走到了中年。他常常在城市的生活中,想起在曠野中的蘆葦,在繁忙的節(jié)奏中,想起蘆葦?shù)撵o謐,在復(fù)雜的思緒中,想起蘆葦?shù)纳畛,他甚至在夢中依戀著蘆葦,“想與所有的蘆葦同日同月同風(fēng)同雨,”顯然對于王勉來說,蘆葦不是一個時過境遷的風(fēng)景,而是他思索人生中,一個不可忽略的意象,是他體驗審視城市生活時,一個重要的精神向度。
王勉曾經(jīng)應(yīng)約在我工作過的報紙開過近2年的專欄,我讀了王勉的許多散文后,非但沒有日久生厭,而是漸入佳境,習(xí)慣了由他的散文伴隨著的歲月流轉(zhuǎn),因為王勉寫散文無論是人文寫意,還是世態(tài)風(fēng)情;是知人論世,還是直抒胸臆,他都能涉筆成趣,左右逢源。他是一個經(jīng)得起專欄細(xì)讀的作家,是一個有積累和底蘊的作家,他是一個在非文學(xué)的日常的工作之外,保持著創(chuàng)作量的作家,是一個有著頑強生命力的作家。
面對他旺盛的創(chuàng)作,一個問題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是什么影響著王勉的寫作?是什么讓他能源源不斷地寫作?如果說,縱橫在眼前的峽谷、河流和山脈會影響一個作家的寫作,那么縱橫在他眼前的建筑叢林,切割視線的蜿蜒車道,還有那些在記憶的天空中飛翔的鴿子,灑落在黃浦江上晨曦的碎金,流動在蘇州河里晚霞的波光,還有那杏花春雨的少年時光,那秋菊臘梅的中年行色,會影響他的寫作嗎?是什么構(gòu)成了他寫作深海中穩(wěn)定的大陸架?
聽過王勉一口腔調(diào)正宗的上海話,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他是地道的上海人,而細(xì)讀過王勉的散文,我很確定上海是他生命的原鄉(xiāng),上海就是他寫作中穩(wěn)定的大陸架,他寫作中無數(shù)的風(fēng)起云涌都離不開上海。
從春日三月天的啖春筍,到秋風(fēng)起蟹腳癢的食蟹季節(jié),從張澤的羊肉燒酒到松江鱸魚,從腌篤鮮到老泡飯,還有那炎炎夏日里功德林的素食對于味蕾的拯救,在文中他津津樂道著活色生香的上海味道,從媽媽的拿手小菜,到童年就養(yǎng)成的上?谖,從與朋友把酒言歡的羊肉燒酒,到時代在變,生活在變,而人們對美食的回味與執(zhí)著不變的敘寫,與其說他在寫令人齒頰生香的美食,不如說王勉在寫屬于上海的生趣盎然的日子,“喝羊肉燒酒,靠神仙碼頭!睆睦湘(zhèn)人的口中透出的是上海浦南人原初的豪氣,將回憶作為湯底,用時間細(xì)火慢燉,任思念肆意蔓延,鮮美難忘的口感便如同人生……
王勉在文中袒露心緒,“歸根結(jié)底上海之所以是上海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只屬于上海的記憶,”顯然王勉的散文寫作離不開上海體驗和上海記憶的相互激活。
“農(nóng)歷新年里,上海的早晨是最寧靜不過的,隔夜的爆竹已然散盡,偌大的城市里只聽得啾啾的鳥鳴之聲,忙碌了一整年的外來人員早已衣錦榮歸,熱鬧了一整晚的上海人也大多沉浸在睡夢里。這個時候的上海露出一張眉眼如畫的清水臉來,叫人免不了要驚艷一把……”
王勉是如此懂得上海,他切入上海的視角不同一般,他寫的是《晨光中的上海》,農(nóng)歷新年里晨光中的上海,他的腳步沿著思南路、武康路、新華路展開,他的味覺從上海早餐的四大金剛開始,向上海的點心不斷蔓延……隨后他又走近上海的內(nèi)心深處——《夢中的外灘》,體會外灘的清晨,最動人的時光,那是他內(nèi)心對上海的依戀,外灘是上海的根,承載著上海的性格:年輕、進取、勇敢,且不服輸,他愛上海浪漫優(yōu)雅,而又海納百川的氣質(zhì),更愛上海千帆過盡后的灑脫,他從外灘百年的建筑中,感受到上海博大而謙和的心,“稻子越熟,頭便越低”,這是對外灘最生動的注解,這也是他對上海之心的深深理解。
顯然上海不僅僅是他生活的城市,更是他心靈的原鄉(xiāng),他的衣食住行,他的親朋好友,他的舉止教養(yǎng),他的出生與成長,他的工作與交際,他的回憶與現(xiàn)實都與上海緊密相連,他對上海的書寫,帶著真摯的深情,他對上海的思量,帶著生命的溫度,上海既是一座現(xiàn)實中的城市,也是他寫作深海中穩(wěn)固的大陸架。
他對上海的依戀與融合讓我想到了帕默克和伊斯坦布爾,帕默克在諾獎授獎演說中直言,“對我來說,世界的中心就是伊斯坦布爾。這不僅是因為我一輩子都生活在此,而且在過去的33年里,我一直在講述它的街道,橋梁,居民,房舍,清真寺,噴泉,傳奇英雄,商店,名人,污點,它的日日夜夜,我把它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接納了它。”
王勉以散文的方式回味著上海的似水流年,觸摸著上海的面容和生活,我期待著他以思想追蹤上海的心跳和夢想。從他的筆下,從他的文中,我看得出,他有這樣的底氣,也有這樣的銳氣,因為在他的眼中蘆葦有一種深沉博大的靜氣,那是思索和審視快速緊張的現(xiàn)代城市生活很需要的氧氣……
上海猶如一張巨大而瑰麗的拼圖,我們真實的人生是這張拼圖中一個細(xì)小而生動的局部,王勉傾心投入地描摹著這張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