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評論 >> 精彩評論 >> 正文
作家老九曾經(jīng)是一名煤礦工人,我看到過他的一張照片,他坐在礦井下的人行纜車上,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當我讀了他的小說后,就明白了照片中的老九,大概正在思考他所喜愛的作家卡夫卡吧。我沒有下過礦井,不知道一個人在那深深的地下,四周被煤層密密包圍時,內(nèi)心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老九這個時候想到了卡夫卡;蛟S他覺得卡夫卡在城堡里掙扎的狀態(tài),就像是在被煤層密集包圍著的礦井里,所以他由衷地敬佩卡夫卡,而且還把卡夫卡也帶進了礦井里。我讀老九寫煤礦生活的小說,就發(fā)現(xiàn)了卡夫卡的味道。
《白老鼠》是一篇不到3000字的短篇小說,老九寫了一個名叫小石頭的少年到煤礦來做工。這是一個內(nèi)心很孤僻的少年。他來自農(nóng)村,家境貧寒,總是孤單地待著,害怕與人交流。但小石頭能與礦井里的小白鼠和睦相處。有一天他鄭重其事地告訴大家,自己見到了白鼠精。人們斷定小石頭是因為井下的小白鼠作祟而得了神經(jīng)病,便背著他要將巷道里的小白鼠統(tǒng)統(tǒng)打死。但小石頭叫罵著沖上去,“他躺在地上,目光絕望,空無一物”。從此人們再也沒見到少年小石頭了。老九顯然是在說,盡管人們都在關心小石頭,但他們并沒有真正了解小石頭內(nèi)心有什么想法,小石頭是孤獨的,他內(nèi)心的奇怪想法無法得到人們的認同。老九似乎是在對卡夫卡說,老卡,你對世界的看法太準確了,在我們的礦井里,就有一個小孩,“深深地鐘情于孤獨、理解孤獨”,“置身于孤獨之中才感覺舒適”。這些話都是老九向卡夫卡致敬時說的,這完全是老九對卡夫卡的理解。老九的另一篇小說《永遠的迷宮》描述了一個癡迷于奇門遁甲的礦工李貴。他為人們擺設迷宮,最后卻死在自己用碎矸石圈成的迷宮里。這篇小說同樣是要將卡夫卡引為知音,老九仿佛在說,老卡,你永遠也走不進你建造的“城堡”,而咱礦井上的李貴則永遠也走不出他擺設的“迷宮”。
近年來,煤礦文學涌現(xiàn)出了一批有成就的作家,如陳建功、譚談、劉慶邦等,他們奠定了煤礦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老九的小說并沒有舍棄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他具有豐富的煤礦井下生活經(jīng)驗,他把這些經(jīng)驗轉(zhuǎn)化為小說情節(jié),生動形象,現(xiàn)場感強。他也善于書寫那些性格獨特的煤礦人物,比如中篇小說《連環(huán)劫》,盡管采取了懸疑小說或推理小說的形式,但有血有肉的內(nèi)容仍來源于他那活生生的礦井經(jīng)驗。
可貴的是,老九沒有拘囿于現(xiàn)實主義的寫實和再現(xiàn),他一方面尋求新的形式來承載他的生活經(jīng)驗,另一方面,他毫不掩飾自己對現(xiàn)代主義的偏愛。在他的小說里,多半都有一個他自己的影子,或者說他讓自我直接成為小說中的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干脆也叫老九。小說中的老九是一名年輕的礦工,也是一名愛好文學的礦工。這使他在煤礦的生活圈里顯得很另類。但豪爽的礦工們也喜歡這位另類的年輕人,并熱衷于為他介紹對象?上藗兒茈y懂得他的一顆文學之心。《對象》中的老九很有意思,他的內(nèi)心很豐富,卻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豐富,或者人們也不愿意去搞明白他的豐富。毫無疑問,作家老九向我們展示了煤礦生活的另一面,煤礦的這個另一面與現(xiàn)代主義相溝通。
老九盡管格外喜歡卡夫卡,但所幸的是,他終究還不是卡夫卡,因為老九還有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光芒把礦井照亮了。盡管老九也有孤獨感,這大概就是他能夠在卡夫卡那里找到共鳴的主要原因,但老九的孤獨感與卡夫卡的孤獨感是有所區(qū)別的。卡夫卡的孤獨感是絕望的,也是黑暗的。然而,老九的孤獨感并未導致絕望,即便是在礦井下,他也沒有感到黑暗。從而他的寫作也帶著快樂的心態(tài)。他在小說中所塑造的“老九”形象很可愛,并不像卡夫卡筆下的人物那么讓人感到沉重和壓抑。
當然,老九還不能太驕傲。他在礦井下發(fā)現(xiàn)了卡夫卡,但如何將其轉(zhuǎn)化為藝術形象,這需要大手筆,老九正在嘗試著做。特別是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想象如何與已很熟練的現(xiàn)實主義經(jīng)驗表達融為一體,如何讓煤礦的生活與現(xiàn)代主義精神撞擊出火花,老九的小說雖然也觸及到了,但有些方面還顯得比較生硬。不過,老九是樂觀的,也是充滿自信的,他一定會寫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