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詩歌憐憫的女人(禹茜茜)

　　也許是機緣巧合，在余秀華爆紅網(wǎng)絡(luò)前，我已關(guān)注這位鄉(xiāng)村中生活的女詩人，而她的詩歌早已超越了她所久居的橫店那片土壤，穿越了大半個中國。

　　曾有讀者說，看余姐的詩歌，我看到的不是詩歌所散發(fā)的魅力，而是感受到了心靈巨大的力量，穿透了我每一寸肌膚。另一位讀者說，余秀華是被詩歌憐憫的女人。我想，她的不幸經(jīng)歷也好，遭過的沉痛也罷，詩歌都是她的心腹，為她在文學(xué)的王國中翻山越嶺、不辭勞苦，為她支撐起一片灑滿陽光的心靈院墻。

　　有人說她是因為腦癱、草根等種種特殊元素而偶然出名。身邊也不乏不屑和抨擊她的詩歌的專業(yè)詩人�？蛇@一切并不能成為她不再作出更多優(yōu)秀詩歌的理由。余秀華想做她自己，不想被貼上標(biāo)簽。這點在她寫的博文《想擁抱每一個你———北京之行略記》中得以見證�！耙恍┤藛栁遥�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說：好好過日子，好好寫詩歌。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nóng)民余秀華的�！�

　　她的心聲也像這篇博文的背景音樂中所唱：“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背擅�前，她在生活中因病遭遇的脆弱，因詩歌而愈發(fā)沉淀、噴薄而出的奇跡，又有誰能看見呢？更多時候她站在月光的背面，余下孤芳自賞的憐影。

　　她的詩集名為《月光落在左手上》(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月光卻又何時能落在左手上，鍍皮膚以璀璨的金色呢？

　　余秀華詩歌中的修辭手法運用意象豐富，引發(fā)思考、聯(lián)想�！澳愠聊�的時候，我會聽到我腹腔里低沉的鐘聲”——來自《可是我愛你》。其中“低沉的鐘聲”寓意的是人緩緩的心跳，好比鐘擺徐徐的搖晃。而為何是“你沉默的時候”我才會聽見自己的心跳呢？引發(fā)讀者思考：是因為你在喧囂之時，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還是因為你沉默時，我們相對無言，我心中的光陰之鐘在兀自的流浪游走，令我惶恐呢？

　　“風(fēng)里絮語很多，都是它熱愛過的/它舉著慢慢爬上來的蝸牛/給它清晰的路徑”——來自《風(fēng)吹》。風(fēng)，原本是一個簡單而常用的詩歌意象，而加入“絮語”后，便給讀者以無限遐思，“絮語很多”一句也就寫出了這比肩星斗的紛繁世事在塵風(fēng)中的優(yōu)哉拂散�！岸际撬鼰釔圻^的”，說明了風(fēng)愛過那些言語、世事，它是一個積極存在著的被賦予人生命的擬物詞�！八�舉著慢慢爬上來的蝸牛”，吹著的風(fēng)是有重量的，為它舉著蝸牛，鋪墊了力量的來源。風(fēng)再次有了“人”的舉動，并且“給它清晰的路徑”，此刻的風(fēng)就像一位生命的導(dǎo)師，給了孱弱的蝸牛以前進(jìn)的方向。這句詩歌有著積極的人生意義，給人以前行的希望。將看不見的“風(fēng)”用“以小見大”的手法拓展出更深的含義，發(fā)人深省。

　　余秀華在詩歌里大膽運用色彩，涂滿了人生的畫布�！霸鹿獍岩磺邪椎氖挛锒颊蘸诹耍喊椎乃�，白的時辰/白的骨頭/它們都黑了/如一副棺材橫在她的身體里”——來自《月光》。其實，月光是把黑夜照亮的，而余秀華大膽反寫，月光把白的事物照黑了，一切事物變成黑色后，成為月亮身體里的黑色棺材，形容那些白色事物的黑一般的死寂和陰冷月光的殘酷。

　　“她深愛的愛是在暗夜里洶涌的蔚藍(lán)/是水里打轉(zhuǎn)的花朵，它被自己的芬芳迷惑/不知道所處的危險”——來自《遙遠(yuǎn)的愛戀》。蔚藍(lán)原本是形容詞，而這里洶涌服務(wù)于蔚藍(lán)，使得“蔚藍(lán)”這樣浪漫的字眼成為海洋的代名詞，而這樣洶涌的蔚藍(lán)，是一個女人心靈深處的愛，又演化為一種波瀾起伏的情感，深化了詩歌中的色彩語言。

　　“把她，把一切被遮蓋的擊穿/讓沉睡的血液為又一個春天豎起旗幟/豎起金黃而厚實的欲望”——來自《就要按捺不住了》。欲望為何是金黃色的呢？金色給人以重量感，而后文中的“厚實”一詞，加深了讀者對于金黃色的想象，于是抽象的“欲望”竟也擁有了它的色系，它隨即形象、立體了起來。

　　余秀華詩歌中的奇幻語言、獨特視角給人以驚喜。她在成名作《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中寫道，“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shù)的黑夜摁進(jìn)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shù)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無數(shù)個我”奔跑成“一個我”，是一個奇幻動作，常人很難運用、思考出這樣的語句。而這樣的句子不是單一的存在余秀華的詩歌中，而是她的特色存在。

　　《聽一首情歌》中寫道：“我總是想起那些葉子，想起它們落下的過程/然后它們就沉寂了，巨大的沉寂之聲/讓一個村莊再不敢說話”。沉寂本無聲，為何有巨大的沉寂之聲，且嚇得村莊再不敢說話呢？這不是形容詞中的病句，而是為更好的說明葉子飄落時刻愈加安靜、沉寂的形態(tài)，為反寫手法。而村莊因遇見這樣的蕭條，而如鯁在喉，銷聲緘口，亦在所難免�？梢娪嘈闳A的詩歌非部分人所說的“口水詩歌”，而是有著深思熟慮的創(chuàng)作過程。

　　余秀華的內(nèi)心深處種著一株株詩意的幽蘭，以文字的余香贈予試圖沾染她氣息的萬千讀者。她的詩歌總體上難以評價，因為它們妙不可言。她深居立錐之地，筆下的靈魂力度卻能穿越大半個中國，奔赴搖搖晃晃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