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說真實”的文學(周思明)

　　應該承認，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到今天，確實是空前繁榮的，僅就長篇小說而論，就已年產(chǎn)4000部之多，如果再加上網(wǎng)絡小說，那就更加驚人。但在這繁榮的表象之下，又有多少入心入骨的感人之作呢？現(xiàn)在，許多文學作品都是華麗模仿而非瀝血原創(chuàng)，從寫什么到怎么寫，不少“聰明”的作家往往省略了深入生活、研讀經(jīng)典這些繞不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對于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問題、矛盾、缺憾等等，他們往往視而不見，為了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不惜挖空心思走捷徑、趕時尚。而當代文學主體理論建設的滯后，對一些重要的文學原點問題的認識模糊，文學批評缺乏針對性和實效性，導致去思想化、去價值化、去歷史化、去中國化、去主流化等現(xiàn)象滋生蔓延，也是不爭的事實，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和受眾鑒賞水平的提高，產(chǎn)生了消極影響。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以老一輩作家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為鏡鑒，或能看清當前我們創(chuàng)作的不足和短板。莫言曾在《難忘那戴著口罩接吻的愛》中說道：“我覺得，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長篇小說中，對愛情的描寫最為成功、最少迂腐氣的還是《苦菜花》�！蹦陮冒搜�的老作家馮德英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苦菜花》，在對殘酷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兩性關系的描寫方面卓有建樹，其成就遠遠超過同時代作家。用莫言的話說，馮德英“確實把裝模作樣的紗幕戳出了一個窟窿，由于有了這些不同凡響的愛情描寫，《苦菜花》才成為了反映抗日戰(zhàn)爭題材的優(yōu)秀長篇小說”。作為長篇處女作，《苦菜花》何以一出手就引起億萬中國讀者的強烈共鳴？在筆者看來，除了作品的藝術性和寫作技巧精湛，主要還在于它的真實，它的對于歷史真實的尊重。

　　當然，如果僅僅做到從生活出發(fā)、尊重歷史生活，還不足以創(chuàng)作出感人肺腑的文學作品。寫出“三花”(《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的馮德英也好，寫出《林海雪原》的曲波也好，包括國外著名作家高爾基等人，幾乎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在真實感受生活的同時，刻苦學習，發(fā)憤讀書，正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馮德英說，在寫《苦菜花》之前，“我反復地學，讀了很多書。雖然沒上大學，文科的東西包括社會發(fā)展史、歷史通史、中國通史都自學過，這方面的知識準備比較充分。我的信條是，讀書破萬卷，沒有做不到”。在此基礎上，“一開始創(chuàng)作，我就是想表達自己熟悉的生活，此后就一直沿著這個路走下來”。高爾基曾說過，他“像餓漢撲向面包一樣撲向書籍”。魯迅說：“倘能生存，我仍要學習�！�

　　文學應該對歷史生活的真實性負責。一部文學作品，只有基本反映了當時的時代，反映了當時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它才會有生命力，也才會有審美價值，才能推動人類文明進步。檢視我們當前的文藝創(chuàng)作，這些年反映戰(zhàn)爭的影視劇之所以飽受觀眾非議，最突出的弊病就是假大空和胡編亂造。利益驅(qū)使下，經(jīng)典文學改編影視劇，只顧追求收視率、上座率、票房和利潤，但對是否符合那個時代的基本要求，是否尊重歷史、從生活出發(fā)，則完全不在考慮的范疇之內(nèi)。難怪一些老作家和當年革命戰(zhàn)爭的親歷者都曾不滿地表示：我們現(xiàn)在很多反映戰(zhàn)爭的作品太脫離生活，文藝作品往往被當成了單純賺錢的商品，違背歷史、背對生活的胡編亂造成了一些作者創(chuàng)作的“新常態(tài)”。作為一個作家，必須要有自己的是非判斷，要有自己的立場，應該重視歷史，重視自己出生的土地，重視自己的所見所聞，不能出于某種目的而隨意丑化、虛化，甚至解構(gòu)和顛覆。

　　文學與歷史是分不開的。文學以自己的方式參與歷史建構(gòu)和傳承。這不僅適用于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而且也適用于一切文學作品和文學研究。文學應該如何介入歷史？在這個問題上，近年來出現(xiàn)了不尊重歷史的本來面貌，不能客觀地描述和表現(xiàn)歷史，任意踐踏、隨意評說、肆意消費歷史的令人憂慮的現(xiàn)象。上世紀80年代開始，“戲說”歷史在文藝界悄然流行，及至上世紀90年代以后甚至發(fā)展為“胡說”與“惡搞”。譬如將歷史事件剝離特殊的歷史語境肆意發(fā)揮，或無視歷史人物在特定歷史進程中的功過是非，無根據(jù)地冠以純粹的想象，甚至玄想，相關文藝作品在“戲說”之下淪落為被消遣和消費的對象，創(chuàng)作者的社會責任和價值堅守也被漠視和束之高閣。

　　當前，急需一種有真意、不賣弄、有骨氣的寫作。蘇東坡、魯迅的作品之所以能夠名垂千古，就是因為他們和老百姓在骨子里能夠結(jié)合在一起，和他們所身處的歷史時代、民眾生活絲毫也不隔膜，并且將個人的名利、地位都置之度外。身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的作家們，固然要養(yǎng)家糊口，也有理由活得更好，但更要時刻想著讀者，想著民眾，想著自己作品的社會影響。而具有此文化自覺、文學自省的重要表現(xiàn)，就是要“說真實”。魯迅曾說，“說真實自然須有極大的勇氣的；假如沒有這勇氣，而茍安于虛偽，那也便是不能開辟新的生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