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燈》
賈平凹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滿紙細碎。
但細碎得好看。比起泥沙俱下,這種從細微處著手的寫作方式反倒使農村生活于平實處起驚雷,雞零狗碎,卻心驚肉跳。帶燈是個女子的名字,也是書名。這書為她而作,也為生活在漩渦中千千萬身不由己的性靈女子而作。
帶燈是名鎮(zhèn)干部,日常工作就是處理村鄰之間的各種雞毛蒜皮,她善良正直,頭腦清明。同時也是個美麗的女子,喜讀書,愛打扮,不合群,內心深處燃燒著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在西北最貧困的地方,這些元素組合成一場古怪的戲劇,或者說,不那么理所當然的故事。但是,太陽底下本無新事,這一切又像重復著古老大地上生生不息的普遍真理,為衙門做事,有夢想的人注定從夢想處跌碎筋骨?蓭羧允菐,即便遭遇不公,她依然用她自己的方式和這個世界相處,只是這方式,到后來逐漸演變成奇觀,帶燈身在其中不覺異樣,而在小伙伴竹子看來,這是癲狂,是疾病,是大慟之后的放逐。
某村引進大工廠,隨之而來產生各類糾紛,無非為了錢。帶燈除了要解決各種糾紛(沒有一個是可以徹底解決的),還要圍追堵截層出不窮的上訪(這才是重中之重)。帶燈不愿意傷害百姓,但又必須完成任務。她在矛盾中掙扎,終于,帶燈就像帶著燈的螢火蟲,迎來了翅膀揮舞不下去的那一刻。村里新建的兩個沙廠(大工廠的到來帶動的商機)因利益糾紛,管事的大打出手,最后演變成一場混戰(zhàn),不僅打傷了人,還出了命案。帶燈當時去現(xiàn)場勸架,被誤傷,頭破血流。鎮(zhèn)政府在處理事件時,完全依循官場法則,將責任全推在帶燈身上,以撤職降級作為處分。從此后,帶燈有了夜游的習慣,以此抵抗面對白日生活的無能、無力。賈平凹深受古典文學的影響,尤其是《紅樓夢》,所以農村生活在他筆下有種與眾不同的味道。誰說細節(jié)講究只適合公子小姐錦衣玉食?村民的日常生活也可以寫出情調來,這情調根扎得深,和生活里的細碎竟相得益彰,深刻了內容, 強調了韻味,看著過癮。作者對土地情深,盡管白描,但筆筆都是愛;更愛慕女人,所以不忍看帶燈痛苦,給她一場愛情,讓她在此間逃避世事,即便毫無結果。但缺陷因此產生,給痛苦的女人一場暗戀在文學作品中并不算高級,雖說吻合帶燈這個人物的性格設置,但免不了有雙重逃避的嫌疑:一、帶燈逃避了社會生活的痛苦,在愛情中麻痹自己,起初曾試圖尋找答案,后來索性放棄,或繞過難題裝聾作;二、作者通過帶燈,逃避直面問題的本質,最后發(fā)現(xiàn)人物走向不明朗,只好讓她瘋狂,夜夜游蕩于鄉(xiāng)鎮(zhèn)間卻不自知。這種消極,在中國文學里并不陌生,面對現(xiàn)實,束手無策,又不甘心作品完全復制生活,只好遁于超現(xiàn)實風格的隱晦對抗。
這或許不是《帶燈》獨有的問題,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止步于此的不僅僅是這一部小說,文字的美感不能抵消思想的孱弱,而這孱弱,當屬時代的通病,病相暴露在文學里,和慘烈的現(xiàn)實相比,其中誰更令人扼腕只能留給讀者去評價、去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