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種青春 別樣文藝(張定浩)

　　漫畫 　　徐鵬飛

　　在被人們習慣性當作范本討論的韓寒、郭敬明之外，在熱鬧的話題性的“青春文藝”之外，還有更多別的青春和別的文藝，等待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

　　有關(guān)“青春文藝”，十年之前，批評界似乎主要圍繞韓寒和郭敬明而展開，十年之后，情況并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

　　當人們把目光反復聚焦在有限的幾個80后作家身上，抑或，僅僅聚焦在自己身上，然后慨嘆青春、文藝乃至時代的種種問題時，這種思維方式本身所呈現(xiàn)出來的視域上的狹隘和精神上的極度懶惰，恐怕比這些人操心的問題更成問題。

　　很難說清楚所謂“青春文藝”的定義究竟是什么，這里說的“青春”，到底是指向作品主題還是作者隊伍，抑或讀者群體？也許，只是這三者構(gòu)成的一個曖昧不清的交集。對我而言，重要的不是交集里一目了然可供大發(fā)議論的內(nèi)容，而是在交集之外是否還存有其它的可能性。歸根結(jié)底，每個時代的平庸者都是相似的，而優(yōu)異者各有各的不同。因此吸引我注意的，從來不是眾多年輕的平庸者此刻共同在做什么，而是或許存在的一些年輕的優(yōu)異者在做什么。

　　就這幾年我接觸到的一些優(yōu)秀的青年作者及其作品來說，他們絕非小圈子里的自娛自樂，相反，他們有能力吸引一大批年輕熱誠的陌生讀者，并且已經(jīng)獲得了一定的影響力。但他們似乎都不在熱烈討論的“青春文藝”的范疇里，起碼不在被市場放大的青春流行文化的范疇里。

　　比如顏歌和周嘉寧。她們都是新概念作文大賽最初的受益者，但近些年來，顏歌對故鄉(xiāng)小鎮(zhèn)風土人情的全景描摹，周嘉寧對城市個體內(nèi)心生活的縱深探索，以及她們各自文藝視野和小說技藝的成熟程度，都早已擺脫了所謂“80后寫作”、青春寫作的符號特質(zhì)。

　　比如張怡微。她漠然于同齡寫作者時常涉及的殘酷青春或情愛題材，而是致力于表現(xiàn)普通人家庭生活的世情小說創(chuàng)作，同時在兩岸三地的報刊上寫各式隨筆和評論文字，數(shù)量驚人，筆力老到，凜冽與深婉兼具。

　　比如包慧怡。她寫意象富麗空靈的現(xiàn)代詩，翻譯了幾百萬字的小說，最近幾年客居愛爾蘭攻讀中世紀文學，研習神秘主義頭韻詩和手抄本殘篇，為國內(nèi)報刊寫關(guān)于愛爾蘭島嶼風物的散文，最近出版的深受贊譽的《翡翠島編年》，也僅是她長久孤絕而豐盛的閱讀與寫作生活的一個副產(chǎn)品而已。

　　比如沈誕琦。她在海外就讀與文學毫不相干的專業(yè)，用業(yè)余時間旅行、采訪、閱讀和寫作，去年出版了第一本書《自由的老虎》，是以普林斯頓眾多杰出校友如愛因斯坦、約翰·納什、艾倫·圖靈等人為題材的非虛構(gòu)文集，其中散發(fā)的文學才華、智識以及強烈的實踐感，難能可貴。

　　我也許還應該提及寫出話劇《蔣公的面子》的大三女生溫方伊，以及還不到40歲尚屬青年詩人的余秀華，等等，然而即便我列舉再多的名字，他們因為無法形成一個所謂的青年共同體，無法代表一種可供咀嚼、議論和反思的現(xiàn)象，依舊會被那些時代的觀察家們所忽視。事實上，和被人們習慣性當作范本討論的韓寒、郭敬明類似，這另外的一些優(yōu)異的青年寫作者，同樣都擁有各自獨立的或者相互交叉的年輕讀者群，而這些年輕的讀者，這些數(shù)量未必龐大、但對生活有所期許和熱望、對智識和精神有著熱切追求的青年，他們尚未定型，他們更為重要，他們在等待我們細心地辨識。

　　當然，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將作家按照生理年齡來劃分最終又是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是他們各自的語言教養(yǎng)所探及的時間深度。與其慨嘆莫扎特和蘭波的天才，不如去慨嘆一下14歲時莫扎特和蘭波都鉆研過哪些古典作品�；氐轿覀兊奈膶W語境，引領(lǐng)風尚的“五四”新青年旨在反叛的時間深度是兩千年，而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派反叛的僅僅是剛剛過去的“十七年文學”，以此為背景，新世紀文學的表象則是，現(xiàn)世成功的所謂“青春文藝”的一些作者，其所探及的時間深度幾乎是零；他們不再引導一個時代的文學風尚，充其量只是在吸引更為幼稚的孩子，抑或取悅功成名就的長者。由此，“青春文藝”才會成為話題，而對五四時代和上世紀80年代來說，是沒有什么青春文藝的，只有文藝。

　　承認在表面熱鬧的話題性的“青春文藝”之外，還存在著別的青春和別的文藝，這或許是我們今天反思青年文藝生態(tài)的前提。至于青年藝術(shù)家的肖像，其實從來也都是一個一個留存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