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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真理是什么,但是我堅信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真理的問題。真理有沒有我也不知道,但在局部的時間和空間里,我覺得所謂的真話,就接近于真理!
從真理標準開始的一場文學對話
2015年的第一個工作日,畢飛宇就給了讀者一個重磅“驚喜”。他帶來了他與學者張莉的訪談對話錄《牙齒是檢驗真理的第二標準》,還有9卷本的《畢飛宇文集》。這是畢飛宇第一次如此集中、立體地給讀者呈現(xiàn)自己的作品,“無論如何,一個寫作的人寫到50多歲,人民文學出版社愿意在這個階段幫我做一個小結(jié),我非常感謝!碑咃w宇說。
為什么“牙齒是檢驗真理的第二標準”?
《牙齒是檢驗真理的第二標準》是畢飛宇與張莉的對話錄。為了這場對話,張莉?qū)iT去了南京。第一次談話從上午10點持續(xù)到晚上8點多。談話雙方都興致盎然,話題超越了原本擬定的提綱。還有兩位專程從上海趕來旁聽的編輯,一邊聽,一邊反復推遲回上海的機票。
對話結(jié)束后,經(jīng)過一年時間的整理,這本被描述為“關于作家本人生活及創(chuàng)作的口述史”的書,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在書的第一部分,畢飛宇給張莉講了他成長的經(jīng)歷。打彈弓把別人家玻璃打碎,因為數(shù)學不好高考兩次都沒考中,去揚州師范大學讀書,又去雜志社,后來到南京大學做特聘教授。
有人問畢飛宇:“這是你的成長史?”畢飛宇搖了搖頭,他說去年出版的那本《蘇北少年“堂吉訶德”》,已經(jīng)講了他成長的經(jīng)歷。這本書主要是梳理他小說家生涯的精神成長軌跡。
關于書名,畢飛宇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斑@個話其實是有一個對象的,就是中國文化的含蓄性。它的表現(xiàn)就是,很多事情我們心里非常明白,但嘴上不愿意說出來。我不知道真理是什么,但是我堅信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真理的問題。真理有沒有我也不知道,但在局部的時間和空間里,我覺得所謂的真話,就接近于真理。作為一個寫作的人,我一直告訴自己,所謂真話,不說出來就等于撒謊;所謂真相,不說出來也等于撒謊。”
“所以我和張莉女士在聊天的時候,關于這個問題談得特別多。最后我們達成一個共識,就是在這個特定的文化處境下,我們要勇敢地打開牙齒,讓生動的舌頭做它本來應該做的事情。所以我們找到了一句話,就是‘牙齒是檢驗真理的第二標準’。如果你內(nèi)心的活動變成語言,跑到牙齒的外面來了,我們說它是接近真理的。如果它永遠被上門牙和下門牙咬在里頭,那我只能說是你的錯誤。這就是我的解釋!碑咃w宇如是說。
張莉認為,對話中讓她覺得最精彩的部分,是畢飛宇回顧他的閱讀史!八勗挄r,會一個作家、一本書、一個小說、一個細節(jié),最后到一個段落這么去講,信息非常密集,見解很獨到。比如說起《聊齋志異》,他會評價說:‘《促織》寫得實在是太好了,這也許是我讀過的最短的一個短篇,大概只有六七百字,可是,就是這六七百字,差不多就是一部大長篇,波濤洶涌,波瀾壯闊’。”進而,畢飛宇還會說起小說中有一句:“夫妻向隅,茅舍無煙”,寥寥數(shù)字,把喪子的夫妻倆,一個人面對一個墻角,到了吃飯的光景,茅棚子上連炊煙都沒有的凄涼景象,寫得力透紙背。此外,畢飛宇還直言對他影響最大的現(xiàn)代作家是魯迅,因為他的文章,“腰腹的力量特別大,它總能翻身”。
不僅如此,在這本書的后半部分,畢飛宇還談了唐詩、《紅樓夢》、《水滸傳》,也說了張愛玲、周作人,甚至談了歐美文學、俄羅斯文學、現(xiàn)代主義文學,包羅萬象,展現(xiàn)出他幾十年沉甸甸的閱讀成果。文學評論家李敬澤說畢飛宇是“一個好吃的人終于做了廚子”。
這句評價,張莉深以為然,“愛讀書的人最后做了小說家。他使我認識到,一位優(yōu)秀的小說家必須是棋來有子,必須有大量的閱讀積累。我認為他在這本書里所做的那些回顧,實際上是作為一個小說家扎過的那些馬步。所以你會知道,這個小說家不是憑空而來,他有他的學養(yǎng)和自我完善!
文集是一個階段性總結(jié)?
畢飛宇在當代文學家中并不以高產(chǎn)著名,他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至今的所有小說,就靜靜地躺在9卷本的《畢飛宇文集》中。
文集可以說是展現(xiàn)了畢飛宇30多年來小說創(chuàng)作的全貌:《哺乳期的女人》收入1993年至1997年發(fā)表的短篇小說;《相愛的日子》收入1998年至2013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明天遙遙無期》收入1991年至1995年發(fā)表的中篇小說;《青衣》收入1996年至2000年的中篇小說;《玉米》收入2001年至2002年創(chuàng)作的《玉米》《玉秀》《玉秧》,1994年的長篇小說《上海往事》,1998年的長篇小說《那個夏季那個秋天》,2005年的長篇小說《平原》,2008年的長篇小說《推拿》。
這當然是對畢飛宇創(chuàng)作的一個總結(jié)和回顧。但仔細翻閱會發(fā)現(xiàn),畢飛宇的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與當代文壇的發(fā)展和變化有著微妙的對應關系。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獨樹一幟的先鋒文學、歷史敘事,到后來的新現(xiàn)實主義回歸,以及當下的城市題材的關注,捧讀畢飛宇的作品,可以一并感受到近30年來當代文學的調(diào)整與轉(zhuǎn)向。
不僅如此,回顧畢飛宇筆下的人物,李敬澤這樣評價道:“他筆下的人物不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是可愛的人物還是不可愛的人物,總是有那么一刻,這個人能夠做到刀光劍影、光芒四射。哪怕是最卑微的、扔到人群中也辨認不出來的人,但是這個作家能夠從人群中找到他,然后展現(xiàn)這個人身上那個令我們震驚的、光芒四射的時刻!
作家與讀者:“千萬別瞞著蚊子睡覺”
談起作家,就不能不提到讀者。這二者的關系,微妙又緊密。
畢飛宇想起了他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拔倚r候住在農(nóng)村,村里有很多蚊子。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輕手輕腳地上床,以為這樣可以瞞過蚊子。直到有一天,我爸對我說:‘千萬別瞞著蚊子睡覺’。這個比喻很精妙,你作品中的每一個心思、隱喻、細節(jié),最終都將被讀者發(fā)現(xiàn)。”
畢飛宇也是讀者。夜深人靜之時,他喜歡讀十幾頁《紅樓夢》,然后邊讀邊替曹雪芹高興。“他真幸運啊,怎么就遇見畢飛宇了。我這不是夸自己,而是說他的心思我明白。我也是寫作的人,也許幾十年后,時光無情地把我們踹到一個無底洞;但也有可能幾十年后的一個深夜,有個讀者,因為我們的字句流淚。每當這時候,你就會相信,文字間真的有靈魂存在!
讀者中也有一群“另類”,就是評論家。在畢飛宇看來,作家和評論家可以互相照亮對方。
“在我從小長大的村里,芝麻是很常見的東西。芝麻本身是不香的,但把它撒在地上曬一天,再用石碾子碾過,整個場地、巷口,就會洋溢著神奇的芬芳。我們每個人都像芝麻,需要一個有很好學養(yǎng)、很好發(fā)現(xiàn)力、很好閱讀量的人,有耐性地通讀你的作品,就像一個碾子碾軋而過。之后,你不僅能發(fā)現(xiàn)別人,也能發(fā)現(xiàn)自己。”
說到這,畢飛宇說自己必須要感謝李敬澤,因為他是自己的心靈按摩師。“我之前的小說《玉米》《玉秀》《玉秧》是三部曲。但《玉秧》寫出來后,批評界就一直說不如前兩部好。有一天在一個會議上,又有人批評,李敬澤就笑瞇瞇地跟對方說:‘你們還讓不讓人家活了。人家寫《玉米》你們說好,寫《玉秀》你們說好。寫了《玉秧》,你們就說不如以前’!
“那時我心里一下子很溫暖,并不是說他幫《玉秧》做了辯解,而是他的話讓我的心態(tài)有了改變。一個作家的作品寫出來沒有達到預期怎么了?誰規(guī)定每一部作品都要比以前的好?”畢飛宇笑了笑說,這件事對他整個寫作生涯都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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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作家,代表作品有《青衣》《平原》《推拿》等。2010年憑借《玉米》獲英仕曼亞洲文學獎。2011年憑長篇小說《推拿》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在南京大學文學院設有畢飛宇文學工作室。(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