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作家推新書《衛(wèi)國歲月》 搶救抗戰(zhàn)口述史

周渝穿著昔日遠征軍軍服重返松山戰(zhàn)場遺址。

遠征軍200師老兵谷克達

參加過淞滬會戰(zhàn)老兵侯偉功正在講述他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

　　在日前于深圳落幕的“歷史嘉年華2014”活動中，穿著抗戰(zhàn)老兵軍服的90后作家周渝，講述了他為撰寫《衛(wèi)國歲月》尋訪抗戰(zhàn)老兵的故事。這些年，周渝邊尋訪邊記錄，搶救性地積累了大量抗戰(zhàn)老兵口述史的資料，并選取了其中8位具有代表性的老兵故事，結集出版了15萬字的紀實作品《衛(wèi)國歲月：革命軍抗戰(zhàn)將士尋訪錄》(后簡稱《衛(wèi)國歲月》)一書。他從動筆到完稿，用了400多天�！笆紫纫�閱讀大量書籍、史料作為支撐，才能和老兵對話。不能原封不動地記錄老兵的話。因為時隔70年，他們的記憶有可能出現(xiàn)偏差。

　　這是“歷史嘉年華”自2012年舉辦以來，首次出現(xiàn)90后的身影。主辦方、新歷史合作社執(zhí)行總編輯譚昊表示，作為中國第一個開放性公共歷史活動，“歷史嘉年華”一直期望年輕一代也能參與到對歷史的打撈中。

　　90后男孩一頭扎進抗戰(zhàn)史

　　1991年出生的貴陽男孩周渝，家里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房間：一間擺著《仙劍奇?zhèn)b傳》等各種動漫玩偶。另一間則擺著幾年來尋訪老兵所收集的大量資料。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自稱“學渣”、玩心很重的男孩，對抗戰(zhàn)的認識停留在教科書里。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對抗戰(zhàn)史的印象源于瓊瑤劇《情深深雨濛濛》�！眲≈邢群蟪霈F(xiàn)了“綏遠抗戰(zhàn)”和“淞滬會戰(zhàn)”，這讓他隱隱覺得“戰(zhàn)爭比我想象的慘烈得多”。

　　當時，中央電視臺正在播紀錄片《滇緬公路》。深受感染的周渝跑去問歷史老師抗戰(zhàn)遠征軍的相關知識，可竟然連老師也不清楚這段歷史。失望的周渝開始關注相關史料。他真正開始接觸活生生的抗戰(zhàn)史是在參加工作后——2012年，周渝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一家文史雜志社做編輯。當時，雜志社正在策劃“紀念遠征軍入緬作戰(zhàn)70周年”活動。周渝認識了抗日將領曾元三的兒子曾達敏。曾達敏的講述，讓周渝久久不能平靜。

　　作為國民革命軍82師245團團長的曾元三，“松山大戰(zhàn)”是其最為自豪的一戰(zhàn)。“要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日本人認為自己在亞洲戰(zhàn)場上只有過3次所謂的 ‘玉碎戰(zhàn)’，即密支那戰(zhàn)役、騰沖戰(zhàn)役與松山戰(zhàn)役�！敝苡逭f。

　　曾達敏告訴周渝，上世紀60年代的一個夏日傍晚，父親帶著自己和妹妹在院子里乘涼。妹妹見到父親大腿上有一塊深深的凹陷。曾元三告訴女兒，那是自己當初打日本鬼子時留下的。沒想到，女兒不相信地問：“你們也打日本鬼子？”曾達敏也質(zhì)疑道：“你們國民黨只知道打內(nèi)戰(zhàn)，哪里會打日本人！”曾達敏記得，父親當時臉色怔住了，半天沒有說話，然后起身默默離去。

　　長大后，曾達敏總想著“等工作不忙了，坐下來聽父親講講往事”。不料，1980年，曾元三老先生突發(fā)腦溢血，從此再不能開口說話，并在6年后與世長辭。這成為曾達敏永遠的痛。周渝說：“還有多少抗戰(zhàn)老兵，沒等到有人聆聽歷史，就離開人世？他們和日本鬼子打仗時，也就是我今天的年紀�！�

　　退休后的曾達敏成為了“關愛抗戰(zhàn)老兵”活動的一名志愿者。由他“引路”，周渝開始拜訪抗戰(zhàn)老兵。周渝說：“很多人對90后有標簽化的誤解，覺得我們是遠離歷史、缺乏責任感的一代。”他說，“其實，對任何一個時代的年輕人而言，保家衛(wèi)國做英雄，都是一件很熱血的事情。我相信同齡人也會被這些抗戰(zhàn)老兵的故事打動的�！�

　　遠征軍老兵：帶走一本《衛(wèi)國歲月》和自己一起火化

　　每一位老兵，都讓周渝肅然起敬。

　　“大多數(shù)老兵并不看重慰問金，而特別看重那份遲到的榮譽�！币晃幻�叫譚祖幼的老兵，在病重的時候向周渝提出了一個請求：多要一本《衛(wèi)國歲月》。一個月后，老人去世。“后來我才知道，他的遺囑是要把它‘一起帶走’。后來，這本書和他的遺體一起被火化”。

　　周渝覺得，尋訪老兵也是一種臨終關懷，不要讓他們帶著遺憾離去。

　　一次，他去貴州省清鎮(zhèn)市看望一位晚景凄涼的老兵。老人說：“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當初的選擇錯了嗎？”當周渝將“抗日英雄民族脊梁，功照日月國人共仰”的錦旗送給了老人時，老人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嗚咽：“我當年的選擇沒有錯……”

　　老兵們基本都已年過九旬，如風中殘燭。可他們一說起“打鬼子”的故事，就頓時煥發(fā)了神采。

　　2012年，周渝曾拜訪過一位參加過“淞滬會戰(zhàn)”的老兵，國民革命軍第7軍24師機槍連少尉排長侯偉功�！霸谖业南胂笾�，他一定是位老當益壯、精神抖擻的老人�！敝苡逭f�？僧斦嬲�見到老人，周渝的心還是揪了一下。

　　“老人戴著一頂毛線帽，低著頭，佝僂著坐在火爐邊。他雙目已經(jīng)失明，聽力也很不好，甚至沒有感覺到家里有人到來�！�

　　侯偉功一聽說是志愿者來探望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邊說邊不斷用手比劃著，嘴里還模擬軍艦與炮火的聲音。侯偉功告訴周渝，在日軍登陸之前，他們部隊所駐守的陣地受到日軍炮火的猛烈攻擊�！暗谝惶欤�我們的灘頭陣地被日本大炮打開一個五六百米的缺口，日本的登陸部隊就從這個缺口上來，我們趕緊用機關槍阻擊。第二天日軍的坦克、裝甲戰(zhàn)車也放上來了，我們沒有炮兵，死傷太多，打得不行了，只能向后退到一個村莊里面去……”

　　如果不是親耳所聽，周渝很難想象當時的慘烈——退到村莊的侯偉功與戰(zhàn)友們在竹林里挖掘戰(zhàn)壕，用竹子做成墊腳的凳子，就站在那上面繼續(xù)射擊日軍。周渝記得侯老講到這里表情很激動：“戰(zhàn)壕里有手榴彈，我們拿起手榴彈就向他們丟，邊丟邊罵‘炸死你媽的’！”

　　周渝知道，侯偉功在“淞滬會戰(zhàn)”期間的經(jīng)歷，只是那場慘烈大會戰(zhàn)的冰山一角。而“淞滬會戰(zhàn)”又只是八年抗戰(zhàn)中的一頁。

　　“關于歷史，90后有話說”

　　《衛(wèi)國歲月》所記錄的8位抗戰(zhàn)將士中，如今已有兩位老人離世�！懊恳粋�老人的離開，都意味著一段國家記憶的消失。搶救這段歷史真的就是在和死神搶時間�！敝苡逭f。

　　一位參加過“常德會戰(zhàn)”的顧華江老人，周渝原本計劃去年秋天去尋訪他。打電話聯(lián)系才知道，老人已經(jīng)去世了一個月。一位叫羅森甲的老人，在1943年便晉升少將，已經(jīng)100多歲，在全國都很罕見�？删驮谥苡鍦蕚淙ヒ娺@位將軍時，卻傳來老人離世的噩耗。

　　“每一個‘抗日戰(zhàn)爭烈士’，都有自己的名字�！敝苡逭f。有一次，他采訪一位抗戰(zhàn)老兵，老人沒提太多自己的故事，反而對周渝講起了自己在湖北九江抗日前線犧牲的哥哥。老人反復叮囑道：“你一定要記下他的名字，他叫胡永生，永是永遠的永�！�

　　也有歷經(jīng)政治運動的老人，對周渝的造訪心懷警惕�！坝形唤泄瓤诉_的老兵，接受采訪時一直強調(diào)，自己不是自愿加入國民黨部隊，而是被抓壯丁入伍的�！崩先说呐畠簠s私下告訴周渝，老人當初其實是志愿投軍抗日的學生。周渝安慰老人：“只要是在抗日戰(zhàn)爭中浴血奮戰(zhàn)的，都是民族英雄�！�

　　周渝覺得，作為90后歷史研究者，自己最大的優(yōu)勢是客觀、“沒有包袱”。他身邊也不乏對那段歷史感興趣的同齡人。今年10月底，他還和另一位90后一起重走了遠征軍之路。

　　“歷史嘉年華2014”活動期間，周渝在“關于歷史，90后有話說”環(huán)節(jié)進行了主題發(fā)言。臺下有許多90后，其中有白領、大學生，甚至還有中學生。有一位中學生告訴周渝，自己也想利用寒假時間，跟著他一起尋訪老兵。

　　“別以為90后對那段歷史不感興趣”。譚昊說，“其實許多年輕人的熱情很高，站位也較為客觀�！彼�說，“他們認為，相較于教科書，口述史更加鮮活，激蕩人心。這也會激勵他們在挖掘歷史的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