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人生中的靈魂在場——評徐芳詩集《日歷詩》(苗雨時)

　　《日歷詩》 ，是按日月寫的詩，或以詩寫的日記。就像網(wǎng)絡上的博客日志一樣。但由于它是詩的文字，這種親切的表達方式，更適合心靈歷程的跡寫“某種頻頻中斷，可以隨時開始的記錄” 。詩人在《后記》中說：“自覺而不自覺地寫下的那些意象，那些臆想，它們有些來自于我最直接的生活，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有些卻是間接的，但所有的呈現(xiàn)，顯然都經(jīng)過了心的過濾與折射——仿佛一種安穩(wěn)亦不安穩(wěn)的持守。 ”的確，在紅塵滾滾的人世間，在物欲膨脹、人文淪落的背景下，詩人小心翼翼守護著自我靈魂的獨立，保持著精神欲求的純粹與高貴。

　　日歷，是記載時間的工具，它的翻動標志著時光的流逝。但時間是無形、無狀的，又必須通過空間事物的轉(zhuǎn)換來顯現(xiàn)。例如，春秋交替為一年，月缺月圓為一月，日出日落為一日。人們生活在一段時間里，這段時間必然有相應的空間內(nèi)容。在《日歷詩》中，詩人給出的是她親歷的日常生活的點滴、枝葉、根脈，是她的所見、所聞、所感。一個個片斷、細節(jié)，串聯(lián)起來，就成了她的人生四季，也刻畫出了她心靈的波動和走向……

　　平凡普通的生活，卻有靈魂在場。這就是她不同于世俗沉淪的全部詩意所在。她以時間丈量生命的長度，以空間承載生存的質(zhì)量。馮驥才曾圖寫《心中十二月》 。他在《題記》中說：“大自然以十二月為生命一輪。其所滋育的萬物生靈，亦如這十二月，由生到滅、苦樂興衰，概莫能外。從中悉心體悟，人生況味潛含其間。 ”對十二幅丹青，“題曰：一月靜謐，二月蘇醒，三月朦朧，四月輕柔，五月清澈，六月光華，七月激蕩，八月升騰，九月豐足，十月燦爛，十一月高運，十二月安寂。 ”這是人的生命對自然季節(jié)更移的感應，也是自然對人生的昭示。

　　《日歷詩》的記寫，仿佛也遵循了這一脈絡，但除自然月份變換之外，還加進了各種節(jié)氣和日常的人文世象，使十二月的時間充盈了更多的意涵。不用按日月逐個示征。詩人踏著日月，踏著季節(jié)，走完了一年。這一年的生滅、興歇，也象征了人的一生從童年、青年，直到中年、老年。因此，詩人在歲月流轉(zhuǎn)的跡寫中，就有諸多彼此關聯(lián)筆墨的跳躍與鏈接：從看孩子們“打雪仗”的欣喜到對自己兒子成長的關愛；從艷羨“滑板少年”的騰挪到自己青春年代的回憶；從“稍縱即逝”的虛幻到“半夢半醒”的孤獨；從生死“輪回”到“熱愛生活” ；從浮躁的情緒到澄明的心境；從“祭月”的仰望到“天人合一”的通達……穿越暗霧沉沉的“時光隧道” ，詩人始終高攀的生命燈火，是愛，永恒的愛：愛自己，愛親人，愛朋友；愛自然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它們都有自己的生命和故事；愛自己的居所，那里的炒菜做飯，甚或一件小事，諸如為門緊一顆螺絲釘，擦亮一塊窗玻璃，都會給家注入生命，由此也才有家國情懷和道義擔當精神。愛是靈魂的本質(zhì)。靈魂的在場，就是愛的降臨。只要有愛的存在，物質(zhì)的欲望就讓位給精神，普通平常的生活也會放射出詩意的輝光。詩人在一年的光明里，走出了自己“平凡而神圣”的人生：一種真正人之為人的生存方式。這就是詩集《日歷詩》的全部的主題命意和價值取向！

　　這也就是詩集藝術(shù)生成的話語方式，一是心靈獨白，二是意象呈現(xiàn)。詩人以第一人稱來抒發(fā)和敘寫。話語資源，一方面來源于廣泛占有當下鮮活的、能激起此在語境的日�？谡Z；另一方面是大力汲取仍有生命力的古典語言，二者融匯起來，而成為現(xiàn)代漢語的生命根源性的詩性言說。試舉《四月十日，藍陽光》為例，在這首詩中，陽光被擬人化為一個女孩子，賦予她輕盈的身段，她靜悄悄地，踅進社區(qū)，卻又那么柔弱，她穿行在樓宇間，躲躲閃閃，一不小心，竟被卡在窗臺上，然而她的到來，仍喚醒了花的綻放。詩人觀察得細微，體驗得真切，她用眼、用心貼近太陽，把生命和陽光融為一體，從而表達了自由與創(chuàng)造的艱難。既是主現(xiàn)幻化，又是客觀顯現(xiàn)。它的用語，有“晨曦初現(xiàn)” 、 “月明” 、“吹皺一池春水”這樣的古典韻味的語言，又有“伸腿歪脖” 、 “踢出一條腿” 、“閃不出來” 、 “縮不進去”這樣的日常語言，它們都高度糅合在外柔內(nèi)剛的現(xiàn)代漢語的敘寫之中，契合無間，渾然天成。

　　詩人生活在上海這座多元化文化匯聚的大都會，呼吸八面來風，然而，她的詩歌卻能立足現(xiàn)實本土上，植根于個人主體的生命體驗，在進行了無拘束地向著世界橫向掃描之后，又回歸到母語詩歌傳統(tǒng)，長期致力于重鑄現(xiàn)代漢語的詩性，用現(xiàn)代漢語智慧講中國人的現(xiàn)代故事。這樣，她詩歌創(chuàng)作的演化，就猶如化繭為蝶的“蝶變” ，幾經(jīng)蛻化，終于展翅飛舞，“圍著一朵無名的小花” ，“翻卷出一卷詩來” ，優(yōu)雅、靈動、曼妙、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