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這歷史的雕像致敬(汪守德)

　　《向東找太陽 尋找西路軍最后的女戰(zhàn)士》：張春燕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

　　西路軍蒙難的題材曾經成為一時的熱門，當歷史上黑暗的那一幕被一點點揭露出來時，讀者無疑將感到巨大的震驚。人們震驚于在革命的歷程中，數萬之眾的西路軍遭致的失敗，以及當時盤踞在西北的馬匪軍令人發(fā)指的野蠻與殘暴。今天，蘭州軍區(qū)作家張春燕又以一部報告文學《向東找太陽——尋訪西路軍最后的女戰(zhàn)士》(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再度把人們的視線引向歷史，重現(xiàn)那段過去，審視西路軍特別是西路軍女戰(zhàn)士所遭遇的命運，并在對她們的今昔所做的沉痛而悲憫的敘述中，進行精神的燭照，贊美她們是如何在血污滴落、荊棘遍布的土壤上，開出璀璨奪目的信念之花。

　　從古往今來的戰(zhàn)爭史來看，任何主動或被動介入戰(zhàn)火的女性，似乎都要面對和承受更多的苦難與挑戰(zhàn)，而一旦戰(zhàn)敗，其命運往往更加悲愴與凄涼。我不清楚作為女軍人的張春燕怎樣思考這類問題，又因何種緣由進入這個題材的寫作。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懷著心痛，將筆觸對準這些趟過滴血刀鋒與凄風苦雨，幸存下來的“西路軍最后的女戰(zhàn)士”的。這個稱謂本身，就讓人情不自禁聯(lián)想起沉痛、苦難等詞語。而當作者面對面地、真切地采訪這些被風雨重重剝蝕的當事人時，必定更加震撼于曾經的歷史細節(jié)與場景，必定在內心更加深切地為之戰(zhàn)栗與疼痛，并最終以飽蘸溫存、憤懣與崇敬的心情將之寫出。于是，我們得以走近最后的西路軍女戰(zhàn)士李文英、劉漢潤、陳慧芳、牟炳貞、何元秀、吳清香、王定國……祖國不能忘記的女戰(zhàn)士們。

　　張春燕分別從每一個女戰(zhàn)士當前的生活入手，對其進行至真至誠的書寫。我們首先看到的是她們的風燭殘年，看到她們有著怎樣飽經磨難的巖石般的形象、有著怎樣閱盡人間滄桑的感喟。作者更將視線投向她們命運多舛的一生，講述她們有著怎樣苦難窘迫的身世，如何投身革命，在解放的路上英姿勃發(fā)地前行，怎樣懷著理想與熱望同舊世界戰(zhàn)斗，又是怎樣急轉直下，遭逢不幸，有如突然跌入幾乎萬劫不復的深淵。張春燕以閃回式的簡練凝重的筆墨，為我們勾勒西路軍將士悲壯的犧牲，曾經的女戰(zhàn)士落入敵方被殺戮和凌辱，令人扼腕。作者并沒有回避這一切，而是以直書其事的有力筆觸寫出來，讓人更為真切地看清幾乎消失在歷史深處的那一刻。

　　作者敘寫這一切的時候，并沒有去追問歷史中究竟是誰的過錯，而是著力描寫女戰(zhàn)士們于絕境或逆境中懷有的巨大的精神支撐和堅定的信念。字里行間的作者雖然抱持深摯的同情與憐憫之心，但更對她們懷有無限的敬仰與贊佩之情。全書描寫了女戰(zhàn)士們落入敵手時如何進行決絕的抗爭，光明不滅的內心如何始終向著東方，矢志不渝地尋找組織尋找黨。這種堅定不移的意志與信念，支撐著她們始終向往心中的圣地，哪怕路途遙遠并危機重重，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同樣令人唏噓和敬佩的，是她們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繼續(xù)尋找。她們向有關方面寫信，或者親自去尋找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人與證據。令人感動的是，在身份不明的灰暗時刻，作為幸存者的她們，相互之間溫暖著、攜扶著，度過極其艱難的歲月。在現(xiàn)實的流光之中，她們不再是一名紅軍的戰(zhàn)士，同許許多多女性一樣，過上了生兒育女的平凡生活，好像被湮沒在普通的人群中。然而，由于身上的“污點”以及無法自證清白的尷尬，她們又每每遭受新的坎坷。女戰(zhàn)士們從不放棄心中的信念。終于，經歷了所有的風雨之后，在歷史的寬容與良知蘇醒之后，她們走到了陽光下面。她們因為悲慘的命運、博大的情懷和堅強的意志，而成為苦難、堅韌的戰(zhàn)士與母親的象征。

　　讀張春燕的《向東找太陽》，可以說有利刃剜心之感，作者能夠用心著力地寫出這樣的作品，令人感佩。她對描寫的對象與題材所做的深度采訪與體察，在敘事上所持有的勇氣和所采取的策略，在書寫上所達到的精到深厚的程度，都有頗多可圈可點之處。作品讓我們透過這些最后的女戰(zhàn)士們的過往與現(xiàn)實，認識到她們對理想與信念的堅守，看到那個時代積蓄在她們身上的精神的力量。作者尋找的，正是她們心中始終不曾熄滅的那盞燈，其光亮可以給我們今天的人們提供巨大而久遠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