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門多薩一樣從頭說起(蘇北)

書名： 說吧，從頭說起 作者： 舒晉瑜 出版者： 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4年2月

　　她所做的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訪了十幾位作家，用了十多年時間，都是當代文壇重量級的。

　　日前，看文化評論家朱大可先生接受鳳凰網(wǎng)采訪，說現(xiàn)當下沒有文學批評家，只有職業(yè)表揚家，最擅長給人擦皮鞋，看后叫人失笑。笑后又心生悲哀，泱泱大國，十幾億人，是全世界擁有作家最多的國家，卻找不出有影響力的、叫人由衷敬佩的文學批評家，真叫人糊涂。問題究竟出在哪兒了？

　　舒晉瑜出了一本書，叫《說吧，從頭說起》，是一本厚厚的書，叫人敬重。我愿意寫一點文字，可又不知從何處說起。幾個月來已有許多人評論，我基本都拜讀了。所談無非是其人或其文，觀點我都同意。我對舒晉瑜敬重，是覺得她所做的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訪了十幾位作家，用了十多年時間，都是當代文壇重量級的。這樣的事，不是一日可以做得，它需要日復一日的堅持。我有時對女人是充滿敬意的，她們做事的細致和耐煩叫人驚奇。舒晉瑜的這個工程，就叫我驚奇，所以我佩服她。

　　得找個角度說，從哪兒說起呢？所以我就想了這么一個題目：《門多薩、舒晉瑜及本人》。我把這三個不相干的人放在一起說，是不是有點牽強附會？不知道。先說說吧。

　　知道門多薩，是緣于一本叫《番石榴飄香》的書，這個書曾特別流行了一陣，這當然與對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發(fā)現(xiàn)有關。門多薩是記者，也是著名作家，出版過短篇小說集《逃兵》，并且獲得過哥倫比亞國家文學獎。這是一場非常有質(zhì)量的對話，對話將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生平、文學修養(yǎng)、創(chuàng)作實踐和風格特色進行了詳盡的剖析，并且連對話的方式都充滿魔幻色彩，文字相當生動。這樣的對話不僅是有價值的，而且是可以留在文學史上的。通過此書，我就想，人家多么認真，積多年精力，做一件事，而且這件事做得有意義了。外國人多有特別的，研究什么的都有，而且他們那么執(zhí)著，究其一生做一件小事。這一點很值得我們學習。

　　舒晉瑜的這本書，對十六位作家進行了深度的訪談。面對這么一本厚厚的書，我一時真的無從下手。好在這十六位作家，他們的作品多數(shù)我是知道一些的。就說莫言吧，晉瑜與莫言的對話標題就是《土，是我走向世界的原因》，這里的“土”，不是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文學的“土”，而是“個性”。莫言的個性。用莫言的話說，是思想的個性、人物的個性、語言的個性，這些“個性”構(gòu)成莫言“濃厚的中國特色”。這篇對話卷首的“采訪手記”，就十分精到和別致，對莫言的拿捏，準確、適度。正文的對話十分從容，非常有質(zhì)量。比如有關短篇小說的問題，晉瑜問得好，莫言答得妙。而且，真誠，讓人舒服；關于莫言的“想像力”、“詞鋒”和“銳氣”對談，都給人很大的啟發(fā)。賈平凹也是我們十分熟悉的作家，對賈平凹的采訪，晉瑜確定的是“中國氣派”，賈平凹不像莫言那樣天馬行空，但賈平凹更深地扎根于黃土地，將賈平凹對文學的敬畏和虔誠之心把握得很是準確。舒晉瑜文中有一句話很精彩：“有時候更覺得他像巫師，在云霧繚繞中編織自己的王國。這王國里有苦難，有不幸，有批判和反思，更有無盡的希望�！痹谑鏁x瑜的這本書里，經(jīng)常會冒出這樣的奇思妙思。她以女性的直覺，給我們許多文本之外的細節(jié)。這其實更難得，這也是她這本書中無處不在的一個自由飛翔的“精靈”。

　　遲子建更是不用說的。關于遲子建在寫作中對死亡的關注和具有的宗教情懷的表述，就很有意思，而且也符合遲子建悲憫的、孤獨而溫情的寫作。其他像對鐵凝、王安憶、張煒的對談，也多有新意�？磿x瑜訪談的文字，溫暖而安靜，文字皆有溫度，像她的名字和人一樣，給人以好感。

　　這樣的采訪，如果舒晉瑜還愿意做下去，我倒是覺得，晉瑜在文學采訪的同時，不妨再往深里做做，選擇幾個或一個作家，進行持續(xù)性研究，這樣“開口小一點”(這是新聞和寫小說的技巧)，能研究得更透。

　　我本來寫一點小說，之后寫一點散文，在內(nèi)地和港臺的一些報刊發(fā)表。我年青時迷戀文學，迷戀了之后，又迷戀了一個叫汪曾祺的人。那時迷戀他，只是想從他身上偷技，學習寫小說的技巧。后來機緣湊巧，得以認識汪先生本人，府上被我跑來跑去跑過幾年，再后來他突然去世了，這一下讓我震驚了！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就特別懷念他。沒想到這個人有那么大的磁性，死后的影響力遠遠超過生前。他的書不斷地以各種方式，翻著花樣出版，影響了下一代又下一代。我因為懷念他，就寫了一點紀念文章，沒想到越寫越多，之后竟然出了書。小說、散文沒寫出來，一不留神弄成研究汪曾祺的人了！其實我想說的不是我能，我是想說的“堅持”。是的，堅持是多么重要。也別嫉妒我這個“超級汪迷”被許多人知曉，我也花了本錢��！我前后用了二十多年時間(網(wǎng)上有一個人說我：有個叫蘇北的人，好像大半生都在品鑒、欣賞汪曾祺的人和作品)�！�—一個人一生才有多長��！

　　本來要表揚舒晉瑜，一不留神，反而弄出表揚和自我表揚了。但這是事實，管不了那么多了。人顧慮太多，什么事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