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黑池壩筆記》：洞微燭暗的語言智慧(黃涌)

　　寫作的最高意義是對我們時代精神的記錄。而語言提供給了我們一扇打開未來的窗戶，它給了我們發(fā)現(xiàn)世界的可能。

　　在詩集《春天的死亡之書》、《前世》、《寫碑之心》和長篇小說《拉魂腔》之后，陳先發(fā)又推出最新著作隨筆集《黑池壩筆記》。跟很多當代詩人不斷趨新不同的是，陳先發(fā)是有意識的將自己的寫作放置在大歷史的長河作衡量。他拒絕對傳統(tǒng)的背叛，也拒絕對傳統(tǒng)的依附。因為“把傳統(tǒng)神圣化與把反傳統(tǒng)神圣化一樣，均陷在了思考不足的泥潭里。比如，反傳統(tǒng)，反的是什么？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手段還是價值觀？許多東西尚未厘清，簡單拒絕皆因自身未立。阿萊桑德雷講，傳統(tǒng)與反傳統(tǒng)是同義詞。當今寫作者最大的問題在于思考不足。”他以為，最好的寫作，自己才是那個傳統(tǒng)。

　　《黑池壩筆記》是陳先發(fā)在詩歌之外發(fā)出的另一種聲音，它試圖通過一種形而上的哲學思辯，來拓寬我們對世界的另一種認識。這種顯性的表達，正是陳先發(fā)一直在尋找的“精神在場”。

　　陳先發(fā)以筆記體的方式，記錄下自己關于傳統(tǒng)、語言、詩歌、社會等各個領域的零星思考。這種看似混搭而不著調的筆記體寫作，其實延展的是作者寫作的具體精神內核。

　　作為個人思想史的記錄，《黑池壩筆記》每一小節(jié)的內容雖然短小，表達卻異常豐富。它打破了語言學、詩學、哲學甚至是社會學的界限，借助于轉喻、隱喻甚至是密集的意象，向讀者宣泄著作者內心的寬闊和矛盾不安�！逗诔貕喂P記》不是詩，但似乎比詩更有力量。因為，它的每一段背后都有顯性和隱性兩種不同的表達效果。

　　讀懂《黑池壩筆記》是不易的。這種不易，取決于我們對作者的文化背景、生活態(tài)度、處世情懷等了解的多與少。它屬于知識考古學意義上的表達，既包羅萬象又無限忠實于作者個體的思想軌跡。

　　從《黑池壩筆記》里，我們可以看到，陳先發(fā)身上包蘊著豐富的復雜性。他既熱愛西方的現(xiàn)代詩，勃萊、賴特、沃倫、希尼、沃爾科特等人的詩集曾是他床頭必讀書，同時他又鐘情于東方的文化哲學，無限迷戀于李商隱、寒山、老子、《奧義書》的內容。他信奉布羅茨基那句話：我可能小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個體，但在某些方面，也會是他們的總和。

　　以賽亞·伯林曾將學者分為兩類：“狐貍型”學者和“刺猬型”學者。“狐貍型”學者的特征是，做學問多愛旁擊側敲、涉獵廣泛、不服膺權威，以興趣出發(fā)常能見人所未見；而“刺猬型”學者，則有耐心、有定力、探索宏大的問題一以貫之，建構出自己的體系。而陳先發(fā)身上既體現(xiàn)了狐貍型的涉獵廣泛，發(fā)常人能見之所未見，又像刺猬一樣一以貫之的構筑著自己的詩學體系。或許，這正是作家和學者的不同性。學者有著足夠的單一，而作家身上卻包含著令人吃驚的豐富性。

　　陳先發(fā)式的寫作，一直注重語言的“在場”。在他看來，寫作的最高意義是對我們時代精神的記錄。而語言提供給了我們一扇打開未來窗戶，它給了我們發(fā)現(xiàn)世界的可能。

　　海德格爾曾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把作為語言的語言帶向語言�！蔽夷晟贂r，曾吃驚于這句話的神秘性。讀完陳先發(fā)《黑池壩筆記》，我忽然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認識。海德格爾用簡單的一句話，精確地概括了《黑池壩筆記》全部的意義所在。而陳先發(fā)正是用筆記的方式在他個人語言系統(tǒng)中洞微燭暗，走上了一條通向本質語言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