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犯罪小說女性作家得天下(陳杜梨)

　　在對阿加莎·克里斯蒂為首的英國式神秘偵探小說進行反叛之后，美國男性偵探作家達希爾·哈米特、雷蒙德·錢德勒等人曾開創(chuàng)了新現(xiàn)實主義硬派偵探小說。然而，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如今這種曾大大影響了好萊塢影視的“北美硬漢”已然風(fēng)光不再——

　　“哈米特寫的根本不是偵探小說，他寫出來的只不過是關(guān)于窮街陋巷的赤裸裸的紀事，他在其中隨便放進了一些疑案的成分，就像在馬提尼雞尾酒中放進一枚橄欖一樣。但是總得有個人到這些窮街陋巷去�！崩酌傻隆ゅX德勒寫于1944年的《謀殺的簡單藝術(shù)》是美國硬漢偵探小說的宣言。在他看來，偵探小說的主角必須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是英雄，他是一切�！�…他必須是他的世界中最優(yōu)秀的人，對其他世界來說也是夠好的。硬漢偵探小說堪稱犯罪小說的美國革命，錢德勒無疑深悉這種美學(xué)。

　　《謀殺的簡單藝術(shù)》這篇文章是對以阿加莎·克里斯蒂為代表的英國神秘謀殺案作家的否定，錢德勒說：“我提到的一些例子都是英國的，只是因為權(quán)威人士似乎覺得英國作家在這老一套方面略勝一籌，而美國作家只夠得上乙組的水平。”不過他的矛頭主要指向英式謀殺小說的眾多的美國模仿者：可能故事進展稍微加快了一些，對白稍微油滑了一些。要的酒更多的是冰鎮(zhèn)的代基里雞尾酒，不再是陳年葡萄酒。衣服是《時尚》式的，室內(nèi)裝飾是《美麗家庭》式的。一切都顯得更加時髦了，但不一定更加真實。我們有更多的時間泡在邁阿密海灘的旅館里和科德海角的避暑勝地，不再到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花園里久經(jīng)風(fēng)雨吹打的日晷旁散步了。

　　錢德勒推崇美國作家達希爾·哈米特所代表的犯罪小說新現(xiàn)實主義流派，他說，哈米特把謀殺案從威尼斯古花瓶中搬出來，放到了窮街陋巷里，哈米特把謀殺案還給了有殺人理由的人，不僅僅是提供一具尸體而已，還給了手頭有兇器的人，這種兇器不是手工鑄造的決斗手槍、毒箭、熱帶魚。他使得寫偵探小說成了一件樂事，而不是煞費腦筋搜集瑣碎的線索。在這一點上錢德勒本人即使不在哈米特之上吧，至少也與其比肩。但是，哪種流派看多了都會造成審美疲勞，就硬派偵探小說來說，你可能不會煩錢德勒，但是一再地閱讀那些英雄好漢，駕著車、拿著槍橫沖直撞，之后是鮮血四濺的打斗場面，你也會惡心得想吐的。

　　如今這些硬漢充斥著娛樂界：如果這位英雄是個警察，那他肯定是部門內(nèi)的異類，太誠實忠于自我，不屑于參與辦公室政治；通常還有位家人被害，多半是女性，讓他們癡迷于揭露罪犯；他的婚姻早已破裂，因為他太清心寡欲，還因為他對工作投入太多。但是，他深愛著自己的孩子，還隱藏著一顆心細膩的浪漫。他整天思慮重重，獨自回家。他有著某種怪癖，但無傷大雅，可能有酗酒問題，動不動就揮拳打人，他甚至不一定是美國人——挪威作家尤·奈斯博筆下的哈利·霍勒就是硬漢小說偵探制造流水線上量身打造的產(chǎn)品，雖然其沒有哈利·波特那么有名。

　　就在你再也無法容忍這些硬漢之后，另外闖入這片領(lǐng)地的女性作家提供了另外的風(fēng)景，她們可能沒有提出解決難題的方案，但是她們設(shè)置的謎團不會讓自己的偵探通過非理性的手段(拳腳或者刀槍)來解答，她們描繪的戰(zhàn)場不是低俗的夜總會、后巷、廉價酒館和簡陋的辦公室，而是一個更為親密和險惡的領(lǐng)域：家庭、婚姻、友誼。美國犯罪小說專家薩拉·溫曼(Sarah Weinman)在她的專著《問題女兒，扭曲的妻子(Troubled Daughters， Twisted Wives)》 中給這些作家的小說冠以“家庭懸疑”之名。溫曼說，家庭懸疑可以追溯到20世紀40年代的犯罪小說家。她們關(guān)注婚姻中的不忠和兒童的失蹤等等不那么硬漢的題材。

　　尼克在自己的酒吧里喝了杯午前波旁威士忌回到家中后，發(fā)現(xiàn)結(jié)婚5年的妻子艾米離奇失蹤，玻璃桌子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報了警，搜尋行動開始。但是尼克沒有流露出應(yīng)有的傷痛，公眾開始懷疑他有罪……

　　正在美國熱映的大衛(wèi)·芬奇導(dǎo)演的電影《消失的愛人》改編自美國女作家吉莉安·弗琳的同名小說。吉莉安·弗琳是家庭懸疑小說中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其他人還包括《生命不息》的作者凱特·阿特金森，《艾麗斯與羅妮的秘密》的作者勞拉·李普曼，1971年生于布魯克林的作家薩拉·格蘭(Sara Gran作品現(xiàn)在還沒有中譯文)。還有愛爾蘭暢銷書作家塔娜·法蘭奇(《心碎港灣》等書的作者)，南非小說家勞倫·伯克斯(最近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消失的房間》)。

　　這些作家繼承了以《天才雷普利》一書聞名于世的美國小說家派翠西亞·海史密斯(海史密斯于1955年去世)和被譽為“犯罪小說女王”的英國女作家魯斯·倫德爾(Ruth Rendell)的遺產(chǎn)。

　　錢德勒認為英國偵探小說，是閉門造車的結(jié)果。而硬漢小說是“為那些對人生抱積極進取態(tài)度的人寫作的。他們不怕事物的陰暗面，因為他們就生活在那里。暴力并不會使他們害怕，因為暴力就出現(xiàn)在他們所處的街頭�！� 其實際情況卻是，犯罪小說的大多數(shù)讀者，很少與罪犯或警察打交道，從來沒有遇到過黑幫老大、職業(yè)殺手、持槍歹徒和毒品販子，頂多是經(jīng)歷錢包被偷，或者是家里曾經(jīng)進過賊。

　　而家庭懸疑小說為讀者掀開了當前社會中最黑暗的一角，尤其是那些家庭內(nèi)的黑暗涌動。如果說家庭懸疑這種新的、以性別為中心所劃定的犯罪小說類別有什么共同點的話，那就是它們都關(guān)注罪行所造成的陰影，描繪暴力和死亡給經(jīng)歷者所造成的沉重傷害，告訴讀者這道傷疤會在歲月里越來越惡心，越來越丑陋。而傷害幾乎是每個人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因此據(jù)說大衛(wèi)·芬奇希望《消失的愛人》的上映會讓1500萬對夫妻離婚。

　　所以說當前犯罪小說家中令人興奮的、給人啟迪的多是女性作家，而非北美的硬漢。她們那些家庭懸疑小說的創(chuàng)造根植于日常的生活，擊中了我們潛在的恐懼，以一種新鮮，聰明，前瞻的方式揭露了人類行為的隱晦影響，開啟了懸疑犯罪小說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