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字在情——讀《友情和墨香》(錢世明)

　　收到臧小平兄寄來的《友情和墨香》一書，即瀏覽一通，繼而閱讀再三，忍不住提起久置的筆來。

　　這書的副標題是“臧克家和他的師友們”，書中所輯的圖片是臧先生師友們及他自己的書法影件，所輯的文字是他記述友情之作。在先生子女所寫的《后記》中，“友情是爸爸情感世界里的半壁江山，一切與友情有關的東西都被爸爸悉心收藏……而那些文壇前輩和友人贈送給他的墨寶，更是被爸爸視為珍寶……”幾句，可視為此書編輯之緣起。《友情和墨香》即為這些墨寶的展示而付梓。而所記一位客人看完臧先生堂屋掛的師友們的字后，要為他請某書法家寫字，“爸爸笑了：‘××是書法大家，他的字我也很喜歡，謝謝你的好意。在你眼中，我這里掛的是書法，可在我看來，他們并不完全是書法，他們還是朋友間的情感。我喜歡書法，但我更珍惜情感�！�”這段文字，我看了就不禁拍案喊了聲：“好！”先生這段話，實是道出了文人字的美學價值和審美標準。

　　文人字(文人書法)貴在見寫字者的情，而不可以形之是否合乎“書家”們所立好的規(guī)定以論美丑！說白了：不可以拿書家的范兒去定優(yōu)劣！它們不以追求形式美為尚，筆隨情動而決無板滯刻意為之之嫌，它們不是穿著華麗裝裹的僵尸，絕無銅臭氣，絕不媚俗！正因為“更珍惜情感”，所以文人字是真實情感的藝術表現(xiàn)，不是匠作。

　　翻開《友情和墨香》，寫字者都是作家、詩人、學者和臧先生的摯友，他們字的氣韻無不是來自真情至誼，都顯得靈動自如。字的結構雖不能盡以書家的標準去衡量，但絕不是全無功力的字。很多文壇前輩都用毛筆寫稿，寫了半輩子或一輩子的毛筆字，即便不是靠臨王羲之、顏、柳、歐、虞、褚、趙……起家，也把毛筆玩熟了，功力自見，況且更有如郭沫若先生熟精《蘭亭序》的呢！(郭先生說過：“我自己也是喜歡《蘭亭序》書法的人，少年時代臨摹過不少遍……我能夠不看帖本或墨跡影印本就把它臨摹出來�！�)又如聞一多先生的大篆條幅，筆力精到老辣，實是大書家之作。在錢君匋先生行書簡帖后，臧先生的題跋：“我愛君匋印刻。也甚喜君匋墨跡，功深老練，韻味耐尋，得過庭神髓�！钡莱隽隋X先生的書法功力和淵源。俞平伯先生的字清氣盈紙，使我想起親見他以透亮的薄紙描摹漢碑的往事……這些先生的書法，是時下玩炒作出來的“書法家”們能企及的嗎？

　　《友情和墨香》中所收書法，也是見寫字者性情之字。它們既表現(xiàn)著對臧先生的情誼，也表現(xiàn)著它們主人的品格。葉圣陶先生的楷書，令我見到了一位篤誠至厚的學界長者；郭沫若先生的字，一看就是才情充溢、灑脫的詩人之筆。更有許多世人不易得見的字，如王統(tǒng)照、鄭振鐸、謝冰心、何其芳、沈從文、馮至、王亞平……諸文壇大家的。讀這本書，真開眼界，如行山陰道上，令雙目應接不暇�？上驳氖菚�中也收了多幅臧克家先生贈與友人們的墨寶，使本書生輝。做為詩人，他的字也盈溢著詩的情蘊，秀雅之中見真情，且不受前人法度的約制，自具面目。他的字又如他的人，和藹可親，沒一點兒架子�？此�的字，就能悟到文人字的特點：不拘俗書死法。

　　文人字不是商品字，用于師友間交往是其主要用途，它的情感表現(xiàn)自然離不開它所載的內容。而且，它的書面語言功能更重于它的書法審美，這還是臧先生說的那句“它們不完全是書法”。這本書里收的書法，它們的內容都是寫情誼的，朋友唱酬，或詩或聯(lián)，文人氣質騰出紙上。如臧、陶唱和詩——

　　臧克家：

　　陶鈍兄新從愿堅處移去菊花一叢小院秋色更加一分……

　　碧野橋東陶令身

　　長紅小白作芳鄰

　　秋來不用登高去

　　自有黃花俯就人

　　陶鈍：

　　步原韻答克家兄

　　東橋芳草久棲身

　　不為栽花為擇鄰

　　秋菊春桃空自艷

　　愧稱遠祖是詩人

　　看到的是字，是書法，讀出和品味的是詩人的情誼。這倒有得魚忘筌的境地了。

　　《友情和墨香》 臧克家著  山東大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