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敵視莊重的生活態(tài)度,比如,他不喜歡誠實或者正直,因為誠實或者正直意味著占有著某種道德上的優(yōu)越。在他的新小說《慶祝無意義》里,他讓他的朋友達德洛撒一個不必要的謊言。
這個謊言實在無聊,達德洛在醫(yī)院里做完了關于癌癥的檢查,三個星期以后,他又去醫(yī)院取結果。結果是好的,死神沒有看上他?蛇@巨大的喜悅并沒讓他感恩生活,讓他有新的信仰,甚至投入公益事業(yè),這些都沒有,昆德拉不喜歡這些過于主題集中的人生態(tài)度。達德洛在公園里遇到拉蒙時,他沒有和拉蒙分享他重獲新生的喜悅,而是騙了他,他告訴拉蒙,自己患了癌癥,可能不久于人世,所以他求拉蒙幫他找到人,來幫他組織一個生日雞尾酒會。這就是《慶祝無意義》這部作品的開頭。
米蘭·昆德拉時時出現在自己的小說里,他是導游,同時也是百度百科。他負責清潔閱讀者的認知誤區(qū)。在米蘭·昆德拉的筆下,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唯獨有意義的部分是無意義的。但這的確是他的寫作特質。
作為一個資深的身體研究者,在《慶祝無意義》的開端,米蘭·昆德拉便發(fā)現,時代的變化是從女人裸露的部位開始變化的,從很早之前的露腿,露乳和露臀,現在變成了露肚臍。
這是小說中阿蘭的疑惑,自然也是米蘭·昆德拉的疑惑。在小說中,阿蘭對肚臍的敏感原由來自于他的母親。這個從未打算將他生下的母親,自殺未遂,變成了殺人者。這一身份轉變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曲折而漫長的故事,可是昆德拉幾乎是一筆帶過。阿蘭母親是一個游泳健將,她不想生下阿蘭,去自殺,可是,卻被另外一個年輕人看到,那人跳到河里救阿蘭的母親,阿蘭的母親喝水,將自己的肺部灌滿了水,正等著沉水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個男孩,她馬上想到自己的以后,她會被男孩救起,人工呼吸,警察,救護車,甚至是記者的采訪,那個男孩成為了救人的英雄,而她成為一個笑柄。她為何要承擔這樣的悲劇,于是,她反轉過來,將救自己的男孩溺在水里,自己不知為何,又突然決定鉆出水底,活下去。
這就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他不負責建立一個邏輯流暢的故事。在醫(yī)院里檢查過后沒有患癌的達德洛不知自己為何要說一個讓人同情的謊言:他被查出癌癥。同樣,阿蘭的母親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又不想死了,殺掉了救自己的人,卻逃離了那條河。
可以說,米蘭·昆德拉的小說是寫對政治的一種暗諷,他寫出來了歷史感。阿蘭的母親逃離自殺的現場,那么,救她的人死了。真相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不說出來,那么,這個男人的死成為一段謎語。
然而,在米蘭·昆德拉的筆下,高明也是無意義的,而無意義卻是高明的。比如《慶祝無意義》中的達德洛和卡格里克。達德洛是一個見到漂亮女人就會靈感暴發(fā)的男人,會突然變成表演型人格,出口成章,幽默風趣,甚至智商也高出常人兩倍。達德洛以為自己如此賣力地為女人表演聰明會贏得女人的好感,哪知,躲在一旁的卡格里克則完全相反,他呢,幾乎不說一句能證明自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的話,他聲音也很低,幾乎是被眾人的喧囂所淹沒的。
這不正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庸的人生嗎,可在米蘭·昆德拉的注釋下,這樣的行為才是高明的,有效果的表演。女人在一個人數眾多的語境里,恰好所需要的是這種不需要動腦筋的松弛感,而不是和最為賣弄的那個男人斗智慧。《慶祝無意義》這部小說,極短,卻又烙上了米蘭·昆德拉的印痕。他寫了一些人活著的狀態(tài),思考的角度,還有對意義的批判和拋棄。慶祝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是多么值得慶祝的啊。